时代的跨越：从带兵打仗到军事战略研究

玛雅：你参军到作战部队是自己的选择吗？还是分配的？

秦天：一方面是我自己的选择，一方面是父亲的要求。当兵就要到连队，到机关干吗？而且是作战连队。老一辈几乎都是这样要求的，你必须从战士做起，要不你当兵干什么？既然你有志于这一行，那我就告诉你这行的规矩，从连队当兵开始。

从小到大，父亲在我心目中既是一个慈父，又是一位良师，他教给我们太多了。他从来不教我们怎么耍权术，他自己也不懂，这方面他几乎是白丁。但是他教我们怎么做人，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军人，这些他讲得太多了。而且全是经验，在连队怎么带兵，怎么团结人，甚至怎么搞伙食……

玛雅：有红二代说，“我们这种人，骨子里就流着红色的血……红二代这些人的前辈，是用自己的头颅鲜血赢得了这个江山，奠定了共和国的成立。我们因为上一代的原因，更关心老百姓的生活和国家的发展，更珍惜这个党。”这个问题，你什么感受？

秦天：我当然是有共鸣的。但我觉得，不能仅仅停留在这种共鸣上。这种天然的联系是改变不了的，我们都十分珍惜，但是还要超越这种联系。对父辈事业的认同和传承不能光凭感情，还必须靠理性，要有一个独立、完整、系统的思考和认识。就是说，前辈走过的路，你不能因为是他们的后代，就一股脑认为都是对的。他们为什么选择了这条路？他们有没有走过弯路？走了弯路怎么回到正确的方向？对这些更深层次的问题，当你超越了天然联系，系统地思考和认识后，你的信仰会更坚定。这种坚定是理性的，不是感性的。感性的成分肯定有，而且很亲切，很强烈，但理性的认识更牢固，更靠得住。

玛雅：而且理性才可能说服人，否则别人很简单就可以反驳：你们之所以忠党爱国，因为你们老子打江山坐江山，你们未见得是为了中国老百姓。

秦天：非常对。所以要超越天然，从感性上升到理性，这样才能使自己更坚定，也才能感染和带动其他人更坚定。

玛雅：你从部队到院校，这个心理跨度大吗？你对这两种不同工作的意义如何认识？

秦天：我觉得特别有幸。从个人喜好来说，现在这个岗位是我最喜欢的，也是最能发挥我作用的。我很喜欢也很适合在部队带兵，但我觉得，对我而言那个阶段过去了。在新的历史时期，国家在转型，军队在转型，特别是军队的职能使命在拓展，可以说面临全新的要求。在这种情况下，不是带兵不重要，是有比带兵更紧迫更重要的事，就是战略研究。

玛雅：一个是局部的，一个是全局的。

秦天：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这样理解。尤其当前中国处在关键的历史阶段，面临全新的环境、全新的任务、全新的挑战，战略上要是出了问题，那可是天大的事。过去这些问题不需要我们去想，毛主席他们老一代都在。现在没有老一代指路了，到了需要我们这代人来担当的时候。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战略研究更紧要。所以我无限热爱现在这个岗位，这里有我更大的用武之地。

玛雅：能不能简单介绍一下你们当前的科研工作？

秦天：科研工作是国防大学的一项重要职能，与人才培养、决策咨询、理论创新都密不可分。比如要提高人才培养的质量，首先就要提高科研创新能力和研究成果质量。

其次，我们这个时代特别需要军事理论创新。可以这么讲，整个军队的发展，包括武器装备建设、作战准备和能力建设等等，都需要军事理论创新。军事理论创新已经成为世界各国提高军事能力的一个基本途径。过去我们常说有什么武器打什么仗，这在军事力量的运用上无疑是必须的，就是要运用手中现有的武器来克敌制胜。但在军事能力的建设上，特别是在武器装备的研发上，则应该是未来战争需要什么能力，就研发什么装备，建设什么样的军队。那么怎么确定你需要什么能力？有的是通过战争，但大量的还是要通过理论研究和创新，所以军事理论创新对整个军事能力的牵引非常重要。

第三是决策咨询。刚才说了，我们面临着新的形势、任务和挑战，在国家由大向强发展和军队实现强军目标的关键阶段，需要解决的问题非常多。那么我们作为相关的职能部门，就需要及时地提供一些决策咨询服务。所以整体来说，我们的工作不仅面向全校，而且面向全军。特别是当前，国家高度重视战略智库建设，这对我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们的责任更大了。国防大学的科研工作，应该也必须成为国家战略智库体系的重要部分。

秦天在老山前线战前讲话

从《较量无声》到《向前！向前！向前！》

玛雅：之前你们创作了政论片《较量无声》，为什么选择从这个角度切入？

秦天：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长时间。《较量无声》是2012年的创意，在校首长的直接领导下2013年完成。我们当时感到“两个太危险”——一个是内部太危险，一个是外部太危险。

从内部来说，我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感觉，就是长期以来，我们在意识形态领域或多或少出现了“温水煮青蛙”的现象。改革开放30年，全党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取得了巨大成就，但是别忘了小平还有一句话，两手都要硬啊。对共产党来说，改革开放30年后面临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就是党的自身建设。要实现民族复兴，光靠经济发展就行了吗？肯定不行。党还有很多任务，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就是党要管党、从严治党。既然我们是执政党，又要长期执政，不把自己建设好，任由一些人弄得乌七八糟，执政的合法性就会受到质疑。必须看到，执政党自身建设好与不好，这不仅是共产党自己的事，而且关系到整个中华民族的前途命运。这个问题要从这样一个历史方位来认识。

当时，我们听过很多省委书记、市委书记做报告，讲的基本都是经济形势和发展经验，很少讲意识形态和党的建设。这让我们感到问题很严重，很危险。如果党的领导干部特别是各级党委的一把手，眼睛都只盯着GDP，那党要管党、从严治党的事谁来抓？

玛雅：清华大学汪晖教授讲两个概念，一个“政府公司化”，一个“政党国家化”。他认为，腐败问题就是政府公司化，尤其是各级政府直接卷入经济活动导致的。以增长为中心，结果在增长过程中利益关系渗透到国家体系里。而政党国家化，政党越来越像是一个管理机器，不提供政治动力，不提供政治愿景，转化为跟国家一体，进而跟经济利益一体。在这个条件下，由于政党和国家都是在以市场为导向的机器当中运转，就不可避免地倾向于资本一方，甚至被资本俘获。这个事实上已经发生了，连军队、政法委这样的机构都相当程度卷进了腐败浊流，可见问题有多严重。

秦天：所以说危险啊！而且这怪不了别人，只能怪自己。这些年来经济发展的成就巨大，但其他一些重要阵地失守。改革开放30多年，党内很多人，包括有些领导干部，政治意识、立场意识、阵地意识、敌情意识确实薄弱了、淡化了。一些人甚至认为，这样发展下去，中国和西方资本主义还有什么本质区别，意识形态之争、制度模式之争还有什么意义？这些话，他们在正式场合不说，但内心里早已失去了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和制度自信，认为所谓“殊途同归”、“世界大同”已成为必然趋势。在这样的背景下，客观上存在着对意识形态工作不想抓、不敢抓和不会抓的问题。

另一个是外部危险——西方对我们的政治、思想和文化渗透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对这个问题怎么看？我认为，我们体制内有这么两种人：一种是真傻，一种是装傻。而问题的严重性在于，真傻的越来越少，装傻的越来越多。很多人明明知道西方渗透的后果是什么，但就是不表明立场，或者说立场已经转过去了，这才是最要害的。这个问题如果不尖锐指出，中国迟早有一天会是第二个苏联。所以说白了，创作《较量无声》的目的，就是要通过揭真相、问究竟、明是非，让那些装傻的人没法再装下去。

你知道吗？美国从政界到学界，很多政治人物和学者都在热议和研究《较量无声》。海外有的杂志，一期杂志大半本的内容是关于《较量无声》。

玛雅：他们研究得出什么结论？

秦天：他们的结论各有不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感到这是中国重新重视意识形态斗争的重要信号。这也从反面证明，只要我们警醒起来，他们用“政治转基因”的战略手段对付中国，不战而屈人之兵，以实现希拉里所谓的“殊途同归”，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在新的时代条件下，西方敌对势力对我们采取了一种新手段，叫“精确演变”。我们怎么回击他？就是要精确加固——你重点攻击我哪个部位，我就在哪个部位重点加固。这也是我们创作《较量无声》的目的所在。

我们搞了三次座谈会。第一次是在学校国防研究班，学员是地方省部级干部和军队正军级干部。我们是以“特殊党课”的形式播放的，放完以后反响强烈，触目惊心呀！我印象最深的是两位学员的发言。广东省人大一位领导说，这是他40多年来内心受到最大震撼、思想受到最大触动的一堂党课，终身难忘。还有一位国家机关工委的领导，说这个片子来晚了，它所反映的问题，我们这么多年确实麻木了。尤其令人痛心的是，一些过去立场坚定、敢于讲话的老同志现在都选择沉默了，这必须引起我们的警醒。

玛雅：选择沉默是因为失望了。但如果大家都选择沉默甚至放弃，中国就没有希望了。

秦天：这就是问题的严重之处！前面我谈到，从甲午战争到红军长征，仅仅40年时间，中华民族就产生了一次基因正突变。然而在今天，由于一个时期以来西方敌对势力的有意渗透，以及我们自身的政治麻木和腐败问题，中国已经面临产生基因负突变的危险。这绝不是耸人听闻。现在加强作风建设和意识形态斗争，就是要防止这样的悲剧发生。

玛雅：如果悲剧真的发生，中国就会倒在复兴的门槛上，这将遗憾千古。

秦天：所以说，习主席上任后做的一些事，从党和社会主义事业的生死存亡来说，也是力挽狂澜，意义重大。

玛雅：从《较量无声》到《向前！向前！向前！》，这是一破一立。现在清除积弊，破是一方面，同时也要立。光破不立，大家看到的都是问题，感到没希望，没信心。尤其在意识形态阵地失守的情况下，太需要在汇聚正能量方面加强了。

秦天：你说得非常对。《较量无声》和《向前！向前！向前！》是破与立的关系，反腐和党的建设也是破与立的关系。在当前形势下，要积极树立正面形象，增强和坚定三个自信，这就是我们的着眼点。通过革命战争年代不同时期中一个个鲜活、有代表性的人物和故事，来揭示什么是我们的红色基因，它是如何传承发展的，让大家知道我们党走到今天是怎么过来的。正如习主席在毛泽东诞辰120周年纪念会上讲的：“一切向前走，都不能忘记走过的路；走得再远、走到再光辉的未来，也不能忘记走过的过去。”

对中国前途之问做出肯定的回答

玛雅：中国共产党从哪来，到哪去？社会主义中国从哪来，到哪去？如果说，历史在记录着我们的回答，你认为中国今天在做出怎样的回答？你对中国的未来如何预期？

秦天：怎么看中国的未来？我有一个观点，中国不仅处在一个重要的历史发展时期，同时也处在一个重要的历史转变时期。为什么这么看？当前中国所面临的时代环境和国家崛起的背景条件都有许多前所未有的新特点、新变化，有些变化甚至带有历史转折的意义。对于中国来说，这是一个量变和质变相结合所带来的全新发展时期。中国正迈开脚步，以量的持续增长和质的加速提升，由大向强快速发展。

中国在做出怎样的回答？我认为，改革开放30多年，中国以举世瞩目的发展成就，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能否在经济上取得成功，做出了历史性的回答。中国经济总量已经位居世界第二。这个第二你要动态地看。中国现在GDP超过10万亿美元，仍然在以7%的速度持续增长，而排在第一的美国和排在第三的日本增长率仅为1%-2%。那你想，中国如此庞大的经济体量继续保持中高速增长，这是什么概念？这必将对区域经济和世界经济产生巨大的带动作用。特别是中国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倡导互利共赢的发展理念，欢迎其他国家搭上中国发展的快车，实现共同繁荣进步。这种非排他性的发展模式将进一步增进中国的经济发展，也将提升中国对其他国家的吸引力和在国际上的影响力。

玛雅：这些是讲量的变化，那质的变化呢？

秦天：质的变化是，在保持量的巨大增长的同时，中国正在以执政党的自身建设和国家治理现代化，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能否在制度模式上取得成功，做出历史性的回答。十八大以来，新一届党中央以坚定的决心、坚强的意志和空前的力度，大力加强思想文化建设、法治社会建设和党的自身建设，旗帜鲜明地开展意识形态领域斗争，着力解决改革开放以来在党风、政风以及社会风气方面存在的问题和积弊。这些问题都是前30年积累下来没顾得上解决的，就像有句话说的，我们走得太快了，以至于灵魂被落在了后面。现在我们开始解决让灵魂跟上的问题了，一旦这个问题解决了，中国的未来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