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龙芯中科董事长胡伟武】

根据“三会一课”要求，我每年要给大家讲一次党课。今年讲课的题目是《精神硬才能技术硬》。为什么选这个题目呢？发展硬科技是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必须要过的一个坎。我最近有一个深刻体会，就是一个团队、一个组织要做到技术硬，首先就必须做到精神硬。

最近龙芯的队伍扩展得很快，到上周为止已经有950多人了，考虑到很多新同事对龙芯还不够了解，所以我先大致讲一下龙芯的基本情况。

胡伟武

我们是2001年在中科院计算所开始研制龙芯CPU的。那时候我博士毕业没多久，满腔热血，觉得中国这么一个大国怎么能没有自己的CPU呢，下决心要做CPU。从2001年到2010年得到了科学院知识创新工程、863计划、973计划、自然科学基金、核高基重大专项等项目的支持，完成了近10年的技术积累。回过头算一下，我作为计算所的课题组长，这10年总共花掉国家4个多亿。

2010年，龙芯团队转型成立公司。跟市场结合，把科学院的技术（样品）转换成产品。这个过程很痛苦。当时我们转型的决心非常大。像张戈、高翔他们18岁跟我读研究生，23岁博士毕业，25岁就评了副高，26岁从计算所辞职加入公司；杨旭、李晓钰他们当时都是博士生，从计算所退学加入公司。即使这样，我们还是走了很多弯路。一般人办企业是从零开始的，像我这样的研究员办企业是从“负数”开始的，“负数”就是美国人的论文看得太多了，国家项目指南看得太多了。最终我们肃清了“学院派”的流毒，并在市场实践中形成了工控和信息化两个市场方向。这个过程总结起来有两个公式，一个是“样品+质量体系=产品”，另一个是“产品+服务体系=商品”，然后企业就能良性发展。

2021年是建党百年，也是龙芯20周年。经过20年的努力，我们完成了技术“补课”，开启了自主生态建设的新征程。我们系统掌握了包括指令系统、CPU核、GPU核、内存接口、高速IO接口等在内的CPU关键核心技术，以及包括BIOS、内核、编译器（GCC、LLVM、GoLong）、虚拟机（Java、JavaScript、.NET）、浏览器、图形系统等在内的操作系统关键核心技术，龙芯CPU最新产品3A5000的性能已逼近市场主流CPU的水平，明年推出的3A6000性能将达到市场主流CPU的水平。我们的产品在安全设备、电子政务、能源、交通、金融、教育等领域得到了大量应用，形成了包括几千家企业的产业链，一个自主可控的信息产业生态正在形成。

龙芯能取得今天的成绩，主要原因是打造了一支有“灵魂”的团队。我们在2001年成立龙芯课题组的时候，就10来个人、100万经费和一间50平米的实验室。龙芯早期的核心研发人员主要是国内培养的，我到目前为止大概培养了60～70个博士生，留在龙芯的有近40个。我的导师夏培肃老师在计算所研究生工作研讨会上介绍过一条经验，说她的学生最优秀的都留下来了，我觉得我的学生最优秀的基本上也都留下来了。

20多年来我们度过了多次九死一生，就是靠这个团队坚持了下来。在长期坚持中，我们耐得住寂寞，挡得住诱惑，受得了委屈。

“十五”期间，国内对于要不要研制自主CPU没有取得共识。虽然国家给了龙芯一些经费支持，刚好那时候出了个“汉芯造假”事件，很多人就觉得龙芯也是假的，是在骗国家的经费、浪费纳税人的钱。那时候如果在百度里边输入“龙芯”两个字，第一个关联出来的词条就是“龙芯打假”，有人还专门做个了“龙芯打假”网站。

“十一五”期间，大家开始觉得龙芯是真的，却又觉得龙芯虽然技术上还行，但没有用，所以还是浪费纳税人的钱。为此，2005年我们派张福新他们到常熟建龙芯产业化基地，在没人用的情况下，自己做整机，并在江苏中小学推广了15万套龙芯教育电脑。2010年团队转型市场化运作公司时，我给龙芯确立了几条基本原则，其中一条是：龙芯团队不评国家奖、不报院士。2009年和2011年，计算所通过研究员投票推选我去报院士，我不报，我当时说过一句话“中国不缺院士，但缺一个像Intel这样的企业”。

“十二五”期间，我们刚下海就走了很多弯路，差点在市场的海洋中淹死。首先是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不了解市场需求，照着美国人的论文和国家项目指南做研发，导致我们承担的“核高基”项目卖100万套电脑的任务没有完成。当时领导和专家就觉得龙芯都做10年了还不行，看来发展CPU主要得靠引进，国家项目主要支持引进国外技术的CPU，只在工控领域给龙芯一些小支持，经费不到引进X86和ARM的5%。“十二五”前半期，我们的市场还没有做起来，而国家项目已经给龙芯断炊了，龙芯面临生存危机。我那时候经常看电视剧《长征》，长征多困难啊，但能坚持走下去！我们那时候就跟长征一样，也是非常困难的，开始减员增效、低成本运营，技术骨干比在计算所事业编制时的工资还低。从2010年龙芯转型企业主体后，到2012年间走了很多弯路，2013年我们进行管理、市场和研发的全方位转型，明确了“以创新发展为主题、以产业发展为主线、以生态建设为目标”的方针，到2015年销售收入首次破亿元，首次实现了盈亏平衡。

经过“十二五”的转型，“十三五”期间龙芯实现了CPU性能提高十倍、销售收入提高十倍的“双十倍”跨越。2020年龙芯研制成功的3A5000的通用处理性能是“十二五”主要产品龙芯3A1000的十倍以上，2020年公司销售收入超过10亿元，是2015年的十倍，各类CPU销售首次破百万片。

团队和人一样，都有组织（身体各部分）、有流程（呼吸、消化等循环系统）。人是有灵魂的，没有灵魂就是行尸走肉；团队没有灵魂就没有战斗力，龙芯团队的灵魂就是理想和作风的建设。我经常讲，不发军饷（或军饷很低）的红军和八路军最有战斗力。为什么国民党军的军饷比红军、八路军高很多倍，但红军、八路军没有人跑到国民党那边去？假如现在有的单位给你比在龙芯高好几倍的工资，你去吗？不好说。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当时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很多骨干都面临过这样的诱惑，面对3倍、5倍甚至10倍的工资，他们都没有走。所以我们的队伍是有战斗力的队伍，因为我们已经从思想上解决了为谁做龙芯这个根本性问题。

我们非常重视文化建设。制度管人的行为，就是要求大家想通想不通都得干；文化管人的思想，就是大家主动干。我们长期坚持又红又专、红重于专的人才引进和培养标准。我们承担过不少国家战略项目，国家给了很多条件和待遇引进海外高水平人才，但说实话我们引进不了，也尝试过，我见过不少水平很高的人，专是专、但不红。这些人“绝对值”很大，但一点贡献还没做就先要这个待遇要那个权力，对龙芯来说是“负数”，这样的人不能引进到龙芯团队来。

毛主席说过，社会主义的宣传阵地，我们无产阶级不去占领，就会被资产阶级占领。我把这句话改成“年轻人的思想阵地，我们不去占领，就会被洋买办占领”。什么是洋买办？就是一天到晚跟你说，咱们自己做的东西不行，他有个美国主子，做的东西比咱们自己做的好，我们可以通过他购买美国人的“好东西”。这种人就叫洋买办。我们一定要增强自主创新的信心，坚信自己研发的东西肯定能够超过美西方的，用这种信心占领我们的思想阵地。

多年来龙芯受到有关部委的多项表彰，有中组部授予的“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全国总工会授予的“工人先锋号”、团中央授予的“青年文明号”、中央国家机关授予的“五一劳动奖状”等等，这些都说明龙芯是一支很红的队伍，是一支听党指挥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