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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戎:中华文明重在“天道”而非民族主义
关键字: 中华文明儒家中华民族儒学宗教“科举制更使‘书同文’制度化为一种统一的全国性思想意识市场,恰起着类似近代西方全国性经济市场所起的维系作用。”“科举制的社会功能并不止教育。它在整个传统中国社会结构中起着重要的联系和中介作用。”中原文明的传播地域逐步从黄河和长江流域扩展到珠江流域和周边其他地区。但是由于中国地域辽阔,交通不便,各地区地理自然风貌存在很大差异,因此春秋战国时期形成的齐鲁、燕赵、吴越、秦、楚等不同区域的地方性传统文化长期以来依然得以保留特色。共性与特性并存,一体与多元并存,这就是中华文明的另一个特质。
在中华文明发展的漫长历史过程中,作为东亚大陆人口与经济核心区的中原地区始终与周边地区保持密切与深入的文化互动,不仅中原地区的文化与科学技术被传播到周边地区,同时中原人群也积极学习和吸收周边地区的传统文化和科学技术,地区之间的贸易、迁移与通婚(和亲)成为传统交流方式,从而逐步形成了以中原地区为核心区,以漠北草原、西域戈壁、青藏高原、云贵高原等周边地区为区域性文化中心的“大中华文化圈”。
顾颉刚认为中国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三大文化集团:汉文化集团、信仰伊斯兰教的“回文化集团”和信仰藏传佛教的“藏文化集团”。这几个“文化集团”在长期互相交往中彼此影响、相互交融,既有共性又保留特性,许多文化元素以共生的方式渗透到各地民众的思想观念和日常生活中。
费孝通先生认为,在战国和秦代,在中原地区和北方草原形成了农牧两大统一体,也就是“南有大汉,北有强胡”,两大统一体对峙拉锯了上千年,长城便是这两大统一体相互征战的结果。最后清朝才真正把南农、北牧两大统一体聚合在一起,完成了中华民族真正意义上的统一。无论是三大文化集团,还是南北两大统一体,在古代中国人的观念中,都属于“四海之内”的“天下”,也都在这个“东亚大陆生态区”和中华文化圈的涵盖范围之内。
与此同时,在与来自“中华文化圈”之外其他文化的交流过程中,中华文明先后容纳了外部传入的佛教、伊斯兰教、萨满教、基督教等宗教及教派,吸收了外来宗教的许多文化元素,包括哲学思想、话语体系、制度形式和文学艺术。在文化和思想交流中,孔子主张“中庸之道”,不偏狭不极端。中华文明的另一个代表人物老子则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正是这种主张“和而不同”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思想使中华文化对于内部多样化和外来异文化具有举世罕见的文化包容度和融合力。
在这样一个文化氛围中,我们可以看到外来宗教进入中原地区后出现不同程度的“中国化”现象。例如元代的回回穆斯林已在一些礼俗上接受汉人影响,如(1)取表字、采汉姓;(2)冠居名、堂号;(3)遵丁忧、汉丧之制;(4)行节义之礼。元代的“三掌教制”和伊玛目制“是中国伊斯兰教的一种创制,在一般伊斯兰国家和地区尚属少见”。中原地区清真寺在建筑风格上普遍采用了汉地的砖混结构、四合院形制和殿堂式建筑。
明朝颁布法令推动穆斯林与本地人通婚,促进族群交融,中原地区的汉语成为回回的通用语言。明代穆斯林学者胡登洲精通儒学、阿拉伯语和波斯语,认为“回儒两教,道本同源,初无二理”。清代穆斯林学者王岱舆运用儒学思想诠释《古兰经》,提出:“夫忠于真主,更忠于君父,方为正道”,刘智认为“天方之经,大同孔孟之旨”,“王者,代真主以治世者也”。广大中国穆斯林不仅在政治上认同中国,在伊斯兰教与中华文化之间的相互交融中也出现文化上的“二元认同”现象(既认同伊斯兰教,也认同中华文化)。到了民国时期,中国化的伊斯兰教已成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佛教在东汉时期自印度传入中土,中原学者高僧用《老子》《庄子》及《论语》语义来解读印度佛学义理,出现“格义佛学”。葛兆光认为:“人们借助老庄对佛教进行解释,佛教也是在不断翻译和解释之中,加入了这一思想系统,并使之开始彰显它的系统性,在这个意义上,中国也征服了佛教。”“唐朝佛教中国化,即佛教玄学化,这是化的第一步……佛教儒学化,是化的第二步。”“佛教……到了中国之后,出家众的生活来源发生了变化,由托钵化缘式改变为坐拥土地及寺产的安居受供式……中国式的祖师清规就出现了……这在印度佛陀时代是未曾有的事”,这就是佛教教仪和教制的中国化。同时,佛教传入西藏后,在与当地苯教交融中形成今天的藏传佛教。源自印度的佛教由此转化成为本土化的中华宗教,包括流传于中原地区的禅宗等流派和流传于蒙藏地区的藏传佛教各流派,发展成为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
唐代天主教即以“景教”之名传入中土,元代方济各会修士曾来中国传教,明、清时期利玛窦、汤若望等先后来华传教,“努力将天主教教义解释成与儒家义理完全相合的价值系统”,1700年清朝的天主教徒达到30万人。19世纪初,基督教新教传入中原地区。20世纪20年代中国的“基督教新思潮运动”推动中国基督教学者“将基督教伦理化并与中国传统文化相对接”,“主张基督教徒和教会要关心国家的命运和建设”,积极投身于当时的平民教育与抗日救亡运动。这些活动不仅推动几百万中国基督教众融入中国社会发展演变的大潮,也使基督教文化成为今天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以上几个例子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中华文化对外来宗教与文化的强大包容力,感受到中华文明“海纳百川”、积极吸收和容纳外来文明的文化心态。“汉族以文化根柢之深……用克兼容并包,同仁一视,所吸收之民族愈众,斯国家之疆域愈恢。”
▍中华文明开展跨文化交流的核心理念是“和而不同”和“有教无类”
中华文明之所以对外来文明与宗教表现出十分罕见的包容度,这与其世俗性的本质和文化自信密切相关。中华文明自认是各方面比较发达、在“天下”体系中居于核心的地位,对周边群体负有“教化”的责任与功能。在汉代成为中华文明主脉的儒学是一套有关世俗社会伦理秩序的价值体系和行为规范,接受这套文明规范的群体被视为“华夏”,尚未接受的群体被视为“蛮夷”,二者之间仅为“文明程度”的差异。
“中国的夷夏之辨……对外却有开放与封闭的两面,而且是以开放的一面为主流。夷夏之辨是以文野之分为基础的……故夷夏也应该是可以互变的。”在与其他群体交流过程中,中华文明所持的是“有教无类”的立场,采用“教化”的方法来“化夷为夏”,而不是简单地排斥其他信仰与学说,因此中国人从来没有“异教徒”的概念。由于在孔子的年代,中原地区居民的人种成分十分复杂,“所以,‘有教无类’主要不是指社会贫富等级差别,而是种族特征差别”,表示对不同祖先血缘及语言文化群体施以教化时应一视同仁。
在对人类群体进行划分时,中华文明注重的是可涵盖“天下”所有人群、具有“普世性”的社会秩序与伦理规范,而不是其他文明所强调的体质、语言、宗教信仰差异等族群特征。在与异族交往中推行“教化”的方法是“施仁政”,“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主张以自身较高的文化修养和德行来对蛮夷进行感召,而不是使用武力手段强迫其他群体接受自己的文化。这种政策的前提是对中华文明优越性的高度自信。“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甚至连中国传统军事思想也强调“天子”的军队应为“仁义之师”,“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因为不同文明之间可以相互学习和传播,所以中国传统思想认为“夷夏之辨”中的“化内”和“化外”可以相互转化。“‘天下’是绝对的,夷夏却是相对的,所需要辨认的,只是中原文明而已。血缘和种族是先天的、不可改变的,但文明却可以学习和模仿。因此,以华变夷,化狄为夏,不仅在中国历史中为常态,也是中华帝国文明扩张的使命所在。”“在古代观念上,四夷与诸夏实在有一个分别的标准,这个标准,不是‘血统’而是‘文化’。所谓‘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狄进于中国则中国之’,此即是以文化为华夷分别之明证,这里所谓文化,具体言之,则只是一种‘生活习惯与政治方式’。”
夷夏之间存在的是一种动态与辩证的关系。“春秋之法,中国而用夷之道,即夷之…… 以此见中国夷狄之判,圣人以其行,不限以地明矣。”因为中华传统的基本观念认为四周“蛮夷”与中原群体(“华夏”)同属一个“天下”且具有可被“教化”的前提,所以儒家提出“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的观念,明确淡化“天下”各群体之间在体质、族源、语言、宗教、习俗等文化领域差异的意义,强调不同人类群体在基本伦理和互动规则方面存在重要共性并完全能够做到“和而不同”与和睦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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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马密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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