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是的，过去几年，俄罗斯经历了一场极为重大且深刻的社会、军事、安全和思想变革。我接触过许多俄罗斯学者，他们始终不断在反思和探索。智能科技革命既为俄罗斯带来了巨大挑战，也为中俄未来合作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在以AI、大数据、云计算为代表的智能科技革命的背景下，中俄之间究竟存在哪些合作机会？

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Anastasia Likhacheva）：我坚信技术模式的重要性，认为我们的合作潜力巨大。目前，我们在高科技和信息技术领域已有多项联合项目，例如医生和工程师之间的协作，成效显著。我相信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合作机会。无论中国还是俄罗斯，双方都有能力提供技术支持。大家希望在投资过程中能够加强政治层面的管理，彼此了解相关的标准和程序。这样不仅能打开更多合作的大门，还能让企业更快地寻求合作机会。如果这场高科技革命中有某些关键环节实现突破，可能会带来深远而巨大的影响。但是我认为，要实现这一目标，必须有良好的监管环境，而目前的能力和责任正是政府监管的体现。

王文：是的，在智能科技革命的背景下，我认为俄罗斯具有一些潜在优势，尤其是在物理学和数学领域表现非常突出。过去三十多年里，有三位俄罗斯物理学家获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俄罗斯的数学水平也非常高，有这样一个故事：华为公司之所以能够在芯片领域获得重大突破，据说是因为华为公司创始人任正非邀请了一位年轻的俄罗斯数学家，帮助公司攻克了芯片研发中的一些难题。从这个角度来看，中俄在智能科技领域的合作充满了机遇。我相信，通过这个视角，我们能够发现许多新的合作机会。

现在我们还有大约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今天在场的朋友有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有，请大胆提出来。

现场观众提问：谢谢王文院长。今天的对话非常及时，也非常契合当前的形势，我收获颇丰。我有一个小问题想请教阿纳斯塔西娅教授。

大家都知道，中俄两国之间的企业合作越来越多，但无论是贸易还是企业间的支付，大多仍以美元结算。因此，我认为美元的占比可能会逐渐降低，而人民币和卢布等本国货币的使用比例会提高。我想了解这一进展的具体情况和时间安排，是否有三年或五年的规划？有没有可能在2028年或2030年左右，实现用本国货币进行结算？请问使用本币结算的推进速度如何？美元能否以及多快被我们自己的货币所取代？

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Anastasia Likhacheva）：非常感谢。这个问题非常尖锐。

首先，我对双边贸易数据了解有限，但中俄之间已有部分贸易采用本国货币结算，这是一件很自然的趋势。

谈到国际支付系统的变化，尤其是美元作为储备货币的地位，对于欧洲来说，最近有数据表明，美元在国际储备货币中的占比正在逐渐超越欧元。欧洲目前的经济基础存在一些问题，缺乏战略性的竞争优势。过去，俄罗斯的能源资源和技术创新导致欧元在国际储备中的份额有所减少，而美元则首先取代了这部分份额，因为这两个地区本质上是一个联盟。

谈及国际支付，我认为各国货币的使用将迅速增长，尤其是在欧洲经济持续走弱的背景下，这一趋势会更加明显。

现场观众提问：现在网上有很多人说，目前和俄罗斯企业做生意有遭受欧美制裁的风险。据我研究，中俄关系正处于历史最高水平，我相信中俄企业都非常愿意扩大双方的经贸合作。但两国企业都面临应对欧美制裁的风险，不仅有一级制裁，还有美国提出的二级制裁风险。这使得很多中国企业不敢和俄罗斯企业扩大合作，因为一旦启动二级制裁的风险，他们将无法与除俄罗斯以外的其他国家开展业务。请问您对此有何看法？中俄两国又可以采取哪些措施来防止这些问题的发生？谢谢！

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Anastasia Likhacheva）：非常感谢，这是非常重要的讨论。这个话题可能会引发我们进行另一次专门探讨政治、经济以及相关问题的讨论，甚至可能需要举办一个论坛。

首先，确实存在这种制裁的风险，而且风险非常严重；其次，这也可以算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在过去三年里，这种制裁具有全球性和普适性，也就是说，全世界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但欧美的制裁实际上并未达到预期效果，因为我们最终还是遵循经济规律。因此，许多国家已经找到了合作的机会。

当然，制裁风险依然存在，没有任何企业家会不关心制裁问题，大家都非常关注。如果我们能够找到一种方法，尽管存在风险，仍然能够获得可观的利润，那将是非常有价值的。

在国家层面，相信大家都会投资并精心设计一些经济或金融工具，这些工具能够让双边经济关系发展，并推动区域性经济合作。面对制裁时，如果所有手段都摆在明面上，我们都清楚美国或欧洲的一些政治传统，他们很可能会不断复制类似的制裁措施，但我们可以通过改变设计来应对。

比如，最近的关税战不仅仅是关税问题，或者纯粹的贸易问题易，很多经济学家都认为它只是一种工具而已。然而，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里是存在着一些关税制裁，政治工具带来了非常严重的经济影响。随着这类制裁越来越多的复制，虽然有时效果有限，但我们是否应该改变一些制度，比如保险制度、物流制度、支付制度以及服务贸易等领域？这些都是我们可以开拓的新方向，虽然仍存在制裁风险，但整体会更有利。

王文：我认为，西方对俄罗斯实施的两万多次制裁，实际上对俄罗斯的影响非常有限。根据我过去三年多次亲赴俄罗斯的亲身经历来看，这些制裁对俄罗斯造成的冲击不过是“皮外伤”。如今，俄罗斯已在国产替代方面走出了一条独特的发展道路，其在构建经济堡垒和反制裁方面的做法，非常值得中国借鉴。

现场观众提问：第一个问题，因为今天的话题是中俄企业合作新机遇，所以想问一下，在哪些具体的行业或领域中俄企业有合作的一些机遇？

现在有一些中国企业进入俄罗斯市场，主要是因为西方企业撤离，给了他们发展空间。但也有人认为，战争终有一天会结束，届时这些西方品牌是否会重新夺回他们的市场份额呢？想听听两位对此的看法。

第二个问题关于北极航道。据消息显示，北极航道的通航申请较去年同比增长了50%。请问两位如何看待北极航道未来的发展前景？以及中国在北极航道的发展中将扮演怎样的角色？谢谢。

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Anastasia Likhacheva）：我先回答第一个，关于中俄的关系必须是全面的。我们已经提到了很多的一些合作，包括农业和高科技，未来必须加强高科技的合作。有时候可以适当放缓农业发展，我非常尊重传统行业，因为它是我们坚实的基础，而且基础很坚实。但现在，我们为两国提供了多方面的坚实主权保障，包括信息技术主权、粮食主权等，这些方面都取得了显著成就。中小企业有很多的市场机会，我们也必须注重双方的兼容性，以便更好地抓住更多其他市场机遇。

关于您的第二个问题，如果我没记错，是关于西方企业如果回归怎么办。作为一名研究制裁问题的学者，我认为在上次“制裁飓风”结束后，我们应该放下过去，向前迈进一步。虽然很多关于制裁的讨论出现在电视节目中，但在现实生活中，许多制裁的实际影响并不一定那么强烈。对俄罗斯经济和俄罗斯社会来讲，我们在努力避免这些影响，希望能够动员我们的力量克服它们。

如果许多西方企业回归，我们应当借鉴以往的经验。比如一些欧洲国家在2016年后曾重返伊朗市场，但进展并不顺利，最终又选择撤出。就俄罗斯而言，现在对机会的理解更加深入，因为这些机会遍布全球。过去三年里，俄罗斯的许多企业重新发现了大量机遇，这些机遇不仅存在于中国，也分布在世界各地。因此，为什么我们要把选择局限于西方企业呢？这些企业曾多次背弃我们，许多决策甚至并非出于经济考虑，缺乏保障。未来，虽然可能会看到西方企业的回归，但我们认为这不会改变整体的经济政策方向。

关于你提到的北极航道，这条航道正在不断提升自身能力，并持续进行新的探索和发现。针对气候变化问题，最终我们可能会看到气候变化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和脆弱性，尤其是在这一地区。因此，我们需要对该区域的经济发展进行更深入的研究。目前无人能够准确预测北极自然环境将发生怎样的变化，也不清楚如何合理建设相关基础设施。大多数现有基础设施依赖于永冻层，但永冻层并非永久存在。因此，从自然科学的角度，我们必须开展更多研究。只有充分了解自然环境，才能有效推进经济项目的建设。当然，机会依然很多，特别是在中国与俄罗斯的合作方面，潜力巨大。

王文：你刚才问到，中俄在哪些方面有合作潜力？我的回答是，所有方面都有合作潜力，而且目前所有领域的合作都处于初级阶段。

第一，刚才我已经提到农业问题，比如大豆。俄罗斯拥有大量肥沃的土地，但大多数土地无人耕种，俄罗斯人口较少，国土面积接近中国的两倍，但人口只有中国的十分之一。因此，俄罗斯有很多的土地适合种植大豆。中国对大豆的需求量很大，98%的大豆依赖进口，这为两国农业合作提供了广阔空间。

第二，能源合作毋庸置疑。我们约有19%至20%的石油和9%至10%的天然气来自俄罗斯，我认为这个比例还有提升的空间。俄罗斯拥有丰富的煤矿、铜矿和铁矿资源。刚才提到，俄罗斯的水资源也非常丰富，而中国是一个缺水的国家。因此，在能源和资源领域的合作前景非常广阔。

第三，在高科技和电商领域的合作方面，我有一些观察。最近我在莫斯科街头经常看到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Ozon”，它相当于俄罗斯的阿里巴巴或京东。这是我第一次在俄罗斯街头见到用机器狗送快递的场景，我还拍了张照片，非常有趣。不要以为俄罗斯因为西方制裁，科技水平就落后了。实际上，俄罗斯在高科技领域，尤其是物理和数学方面的整体水平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中国。我认为，中俄两国在智能科技和电商领域有很多合作的机会。

第四，在教育领域有许多值得合作的方面。刚才我和阿纳斯塔西娅教授达成了很多共识，但我认为，人民大学与HSE大学的合作还不够，人民大学与莫斯科国立大学的合作也不够。我曾多次在莫斯科国立大学讲课，当然是用中文讲。后来有一次，我向莫斯科国立大学的中国学生联合会提出一个建议：能否组织中国学生听我讲解党的二十大精神？结果来了七八百名在莫斯科国立大学就读的中国学生。大家猜一下，莫斯科国立大学作为俄罗斯最好的大学之一，学生总数大约有3到4万人，其中中国学生大约有5000到8000人，有人说有1万人，但我估计没有那么多，至少在5000到8000人左右。中国人民大学也需要很多HSE大学的学生来访，我们人民大学的学生为什么不能去莫斯科国立大学和HSE大学攻读硕士、博士学位呢？因此，高等教育层面的合作机会非常广阔。

当然，还有一个最新的合作机会。随着气候变暖，俄罗斯的潜力将会更大。现在才6月份，北京已经非常炎热，气温达到了37度、38度。但莫斯科现在的气候非常宜人，凉爽舒适。由于俄罗斯纬度较高，我认为气候变化后，印度的前景不容乐观，气温会越来越高，甚至达到50度，生存环境将变得极其恶劣。相比之下，俄罗斯的生存环境将越来越优越。北极航道目前每年有180天可以通航，未来有望延长到250天，甚至实现全年通航。因此，北极地区的合作前景非常广阔。

我最后做一个结论，中俄之间的确缺乏了解，许多企业、学术和高校层面的合作仍停留在较浅的阶段，合作的深度还远远不够。因此，我认为当前世界的变化为中俄合作带来了大量机遇，我们应当进一步深化合作。两国政府也多次在公开场合强调，要实现两国的永续发展、时代和平和永久友好。这样的承诺应当成为推动两国社会交流与合作的强大动力，促进双方更深入的相互了解。这既是我对您问题的回答，也作为我们今天对话的总结。

下面有请阿纳斯塔西娅教授来做最后的总结。

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Anastasia Likhacheva）：非常感谢王院长，您的总结非常全面。我们应该更多投入在学生的交流，不仅如此，更多要加强彼此之间的了解。我们不断的发现这种机会，在未来几年中会涌现出很多新的合作领域。我们有这样一种共识或者想法，这也是最有价值的一种资产。

对我们的学术发展来说，很快将会有一些非常优质的夏校项目。去年，在俄罗斯也举办了类似的夏校，参与者包括来自清华、北大、人民大学等9到10所高校的优秀大学生。我们已经连续15年开展夏校活动，虽然规模不大，但考虑到留学生的比例，这本身就是一个较为小型的夏校项目。这种人际间的交流确实在逐步地发展，每个项目在不断地蓄力。

我相信未来会有更多项目，涵盖经济和商业发展，以及地理和经济领域的诸多合作机会。但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经济合作，更需要良好的介绍和推介，更重要的是亲密而细致的人际对话。因为归根结底，国际关系也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让我们共同依托大学的优势，推动这些合作与发展。

再次感谢王院长，再次感谢我们的听众。

王文：谢谢，我们掌声感谢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教授，今天的对话到此结束，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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