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昨天我又去了一趟莫斯科国立大学，我突然注意到校园里的指引牌。由于校园非常大，指引牌主要是俄文，下面配有中文说明。每个地点的指引牌只有俄文和中文两种语言，没有英文。

在莫斯科的谢列梅捷沃机场，标识有俄文、中文和英文，对中国游客比较友好。因为中国人喜欢喝热水，俄罗斯机场专门设有一个区域，上面写着“此处打开水”。我曾经还飞往堪察加，那已经非常偏远，位于日本以东，从日本往东北还要飞四个小时。到了堪察加，飞机刚落地，发现机场非常小，出机场时看到用中文写的“堪察加欢迎您”。由此可见，近年来俄罗斯对中国是非常友好，这一点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

所以，我的下一个问题是，如果中国人想去（俄罗斯）投资或旅游，最应该关注俄罗斯哪些细节，以帮助中国的企业家、学者和研究者更好地提了解俄罗斯？

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Anastasia Likhacheva）：想要去俄罗斯发展和投资的企业家和学者，最应该关注的是找到合适的人来解答他的问题。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会遇到许多疑问，而答案的质量决定了合作能否成功。

许多中国人不太了解如何在俄罗斯开展项目，因此需要找到高质量的俄罗斯合作伙伴，他们能够帮助解决很多问题。

最近，我们非常重视推动商务旅行的发展。这不仅体现在国家层面，莫斯科也举办了许多文化艺术活动，各个地区都有自己的关键绩效指标（KPI），致力于吸引合作伙伴，推动当地产品的出口和合作。因此，每位州长或市长都非常关注本地区的发展，期望实现更好的成果，并希望他们的努力能够获得成功。然而，寻找合作伙伴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引导者，能够做出正确的决策。

当然，双边关系是两国之间的事务，我们的外交部门和政府在支持双边关系方面始终保持相互配合。商会、大使馆以及教育领域都提供了许多沟通交流的机会。因此，可以想象，财富与智慧兼备的人来到如此广袤的俄罗斯，如果是单身一人，可能会感到孤独。然而，俄罗斯人以热情好客著称，尤其在建立新关系方面非常积极主动。因此，我们需要掌握如何开启并建立这种关系的关键。

王文：所以，更重要的是去HSE大学转转看看。HSE是一所新成立的顶尖大学，非常国际化，我已经去过多次。

现在谈到中国需要重新认识俄罗斯，俄罗斯也在重新认识中国。这些年来，我接触了许多俄罗斯朋友，他们不断的研究中国和思考中国。从俄罗斯的角度来看，这些年来俄罗斯学术界和思想界对中国的看法发生了哪些变化？其中，让您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Anastasia Likhacheva）：许多经济学家和国际关系专家之所以对中国高度关注，是因为中国在过去四十年中其全球作用和地位发生了巨大变化；而从更长远的历史视角来看，这种变化则更加深刻。

很多人都在探讨如何理解中国的国际地位，以及如何与中国的政治家进行交流。关于这些问题，存在许多比较传统的观点。比如，在分析中国现代技术的发展时，如果不深入研究中国的经济与政策，就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

俄罗斯学术界对中国的研究比以往更加跨学科，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深入学习中国。几年前我也曾从事过相关研究，但当时收效不大。如今，我看到许多年轻人对这一话题表现出浓厚兴趣，学习中文已经成为一件非常流行的事情了。一些高中生在毕业时选择学校时，如果具备一定的中文基础，就会选择学习中国的法律、经济和技术等方面的专业。

这是非常好的一个机会。中俄双边的合作非常富有成效，不应仅限于地区研究，还可以开展更多领域的合作。目前，我们看到学生们兴趣浓厚，有700多名来自不同背景的学生，其中有一些专注于东方研究、亚洲研究或中国研究。很多学生选择中文作为他们的研究语言，也有人选择德语或葡萄牙语，但大多数学生倾向于学习中文，因为他们认为中国提供了更多的机会，学习中国的经验能够给他们带来许多启发。

王文：中国人民大学对俄罗斯的兴趣日益浓厚，这一点从我个人的经历中即可体现。过去，我更多地访问美国和欧洲，但在过去三年里，俄罗斯成为我访问次数最多的国家，这也反映出中国对俄罗斯的关注的不断增强。此外，中国人民大学有许多俄罗斯学生，他们在促进中俄双方的合作中发挥着积极作用。

从年轻一代的角度来看，我们需要以共同的视角去理解彼此，重新认识这个国家的未来。对中国年轻人来讲，需要重新发现俄罗斯在世界上的地位以及其重要性。我经常对学生们说，如果把俄罗斯比做一只股票，它绝对是一只潜力巨大的股票。这就像回到二十年前，问你是否会选择在北京买房一样。过去二十年，北京的房价涨了十倍以上，而如今，俄罗斯的发展潜力正如当年北京房价的增长潜力一样巨大。

我曾在三年前去莫斯科国立大学讲课。那时我在莫斯科国立大学附近看过一套房子，至今很后悔当时没有买下。那是2022年10月，我看到的那套位于莫斯科国立大学旁边的房子，100平米，拎包入住，精装修，每平米价格不过4万元人民币，而现在涨到8万至9万每平米，三年间涨幅超过一倍。因此，确实需要中国人去发现俄罗斯未来的发展潜力，重新认识俄罗斯。我和我的学生们认为，最好的方式是亲自去俄罗斯走一走、看一看，感受这个伟大民族的坚韧与精神，了解这个国家为实现重新崛起和民族长期复兴所付出的努力。

我想问利哈切娃教授，如果你对你的俄罗斯学生说你要去中国看看，你会怎样引导他们去发现中国那些值得俄罗斯人了解和关注的地方？

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Anastasia Likhacheva）：我们不光是聊过这个问题，我们甚至专门促成过现场的访问，那是一个为期三年的课程。我们认为，互访是避免误解的最佳方式。

如今，我们生活在数字化的时代，面对诸多变化。虽然通过数字工具分析数据非常重要，也是市场研究的关键环节，但亲自走访中国、与中国人民面对面交流，实地考察不同省份和地区，更为必要。

除此之外，你还需要定期来，因为一些地方随着时间发生细微变化，只有这样才能捕捉到更清晰的信号。经过这些体验后，你会发现数据科学中的一些变化，需要用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重新感知和发现。

现在俄罗斯的学生对于来访中国兴致高涨。我们的夏令营已有70多名学生参加，其中很多是本科生。他们回到俄罗斯后表示，之前选学中文时曾犹豫不决，因为中文确实很难学。但经过在中国的学习和生活，他们对自己的选择变得非常坚定和自信。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其他看法，但他们肯定会说这段经历非常有趣。在亲眼见识了中国并参与了人文交流后，他们纷纷下载了微信。我经常对我的俄罗斯学生说，要促进中俄合作，首先需要下载并安装微信，登录后才能更方便快捷地与中国的合作伙伴交流与合作。

王文：我教了很多俄罗斯朋友使用微信，因为如果没有微信，就很难真正与中国朋友交流。这次我去俄罗斯还有一个新发现：俄罗斯市场上的中国文化产品越来越多。今年最火的中国电影《哪吒2之魔童降世》在俄罗斯上映了，据说反响不错。前些年在中国非常受欢迎的舞蹈剧《只此青绿》也在莫斯科上演，票价据说非常高。由此可见，中国的文化产品在俄罗斯变得越来越受欢迎。

然而，中国人对于俄罗斯文化的了解，在某种程度上还比较滞后。目前我们对俄罗斯文化的认识多停留在苏联时代。我们熟悉的俄罗斯歌曲大多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喀秋莎》，而对俄罗斯文学的了解还停留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高尔基时代和普希金这些经典作家时期。因此，对我们来讲，现代俄罗斯的文化了解还远远不够，尤其是当下俄罗斯的优秀的小说、电影、艺术和其他文化产品。

所以，我想请教您，下一个问题是：如果要向中国推广俄罗斯当代文化，您会从哪些方面入手介绍？

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Anastasia Likhacheva）：文化不仅有趣，还能打开心灵，让我们真正感受气氛，更好地理解彼此的人民。尤其是俄罗斯，社会文化和政治文化深植于我们的经典文化和文学中。因此，我建议，来俄罗斯时，首先参加我们的“现代艺术节”。在那里，你可以在那里感受到文化的延续性，既有现代艺术和视觉艺术的各种表演，也有许多在博物馆举办的演出。

此外，还能欣赏到俄罗斯著名的河湖风光，以及多年来持续举办的贸易展。这些贸易展历史悠久，吸引了来自各地的商人，包括古时曾在这些展会上销售中国茶叶的中国商人。茶叶是非常受欢迎的产品，被视为黄金标准，有人甚至用茶叶的价格来给其他商品定价。由此，你可以看到经典与现代艺术之间的互动。

更重要的是，在双边关系中我们需要增强更多的延续性，才能更好的理解彼此。过去三十年里，俄罗斯已经不再像苏联时期那样，我们现在是俄罗斯联邦。当然，俄罗斯拥有上千年的文化历史，同时也是一个文化非常开放的国家。因此，中国的一些电影和音乐在俄罗斯都很流行，这是非常正常的现象，因为我们愿意开放心态，去体验中国的文化。毕竟，中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

同时，对于俄罗斯的一些年轻人来说，比如那些想了解中国历史的人，首先需要认识到中国历史的连续性，这种连续性体现在我们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因此，我们不仅要了解这些传统文化和经典，还要关注近年来出现的一些全新的文化现象。你可以看到，在俄罗斯地区举办了许多艺术展览和艺术节，展示了丰富多样的文化交流。

王文：这次我去俄罗斯，参观了一个以前从未去过的莫斯科新建建筑——位于莫斯科西南角大约30公里处的“武装军事大教堂”。据说这座大教堂是五年前为纪念二战胜利75周年而建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那里。这一次我去俄罗斯，便直奔那座令人震撼的大教堂。大教堂展现了俄罗斯关于战争、军事和保家卫国的理念，整体建筑宏伟壮观，内部装饰也极为奢华。

更让我震撼的是，这座大教堂的底座是用当年德国法西斯入侵苏联时缴获的坦克熔化而成的钢铁打造的，象征着俄罗斯民族战胜敌人的决心和信心。我不确定我的理解是否完全准确，但这座新建的大教堂确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想问的下一个问题：在中国民众的眼中，俄罗斯常常被视为“战斗民族”，展现出强烈的战斗意志和独特的民族形象。作为一位杰出的政治学家，我非常想听听您的看法——在您看来，俄罗斯真的如人们所说，是那个被称为“战斗民族”的国家吗？俄罗斯人自己又是如何理解战争、军事和战斗的？这种所谓的“战斗精神”对俄罗斯民族以及对整个世界究竟意味着什么？

俄罗斯武装军事大教堂

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Anastasia Likhacheva）：这仍然与我刚才提到的持续性有关。想要了解俄罗斯的战斗历史，肯定需要翻阅历史书，了解俄罗斯作为一个国家的发展前因后果，以及它是如何不断发展壮大的。

俄罗斯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当你醒来时，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安全问题的重要性，但实际上，这个国家的安全状况可能在一夜之间发生巨大变化。由于俄罗斯与多个国家接壤，我们必须时刻考虑如何保障国家安全。要维持国家的稳定和安全，必须百分之百确保国家安全无虞。俄罗斯既不是岛国，也没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无法让我们专注于发展其他领域而忽视安全问题。

因此，我们的经济繁荣和生活质量都建立在安全保障的基础上，必须首先解决安全问题。否则，就没有稳定的生活、没有持续的发展，更谈不上国家的存在。这种安全意识深深植根于俄罗斯文化，因为我们的国家幅员辽阔，安全对我们尤为重要。

就中国的传统来讲，可能也有类似的地方。因为许多国家之间存在较大差异，作为一个人口众多、地域辽阔的大国，必须认真思考如何有效治理。俄罗斯首先需要考虑的是安全问题，如果不保障安全，就无法采取有效措施，也难以与一些岛国进行比较。因此，在俄罗斯的文化中，这并非是一种侵略行为，而是关于经济或者其他方面合作的前提。对我们而言，并非想要发动战争，虽然有小部分人可能喜欢打仗，但大部分人并不愿意。因为俄罗斯经历了几代人对二战中血跟泪的痛苦的深刻体会，这是非常戏剧性的变化。同时，我们也明白，如果没有做好充分准备、无法保障自身安全，情况也不会理想。

王文：我完全赞同你刚才提到的俄罗斯对安全的焦虑感和忧患意识。我去过俄罗斯西部，不仅到过莫斯科、圣彼得堡，还去了南部的索契、伏尔加格勒、克拉斯诺达尔，甚至还去过克里米亚、顿河河畔罗斯托夫等多个城市。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俄罗斯西部，也就是乌拉尔山以西，是一片广阔的东欧大平原，几乎没有山脉。我曾开车行驶几百公里，从伏尔加格勒到克拉斯诺达尔，距离差不多有五百公里；也去过伏尔加格勒到顿河畔罗斯托夫等许多城市。尤其是从伏尔加格勒到顿河畔罗斯托夫这段五百公里的路程，地势平坦，一望无际，尽是平原，没有任何山丘。

所以，我就想到过去几百年来，正如您所说，俄罗斯没有天然屏障来抵御战争。为了抵御来自西方的敌人，从早期的帝国时代，到抵抗拿破仑，再到一战和二战，我们可以发现，一旦外敌入侵，坦克兵团和骑士兵团非常容易就进入俄罗斯境内。这不与中国不同，中国西部还有高原和沙漠作为天然的屏障。因此，在这样的安全困境下，俄罗斯对安全的担忧远超过中国人的想象。基于此，我对于俄罗斯的未来有很多疑问：俄罗斯到底需要怎样的安全环境？面对未来的国际安全形势，俄罗斯又是怎样考虑的？

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Anastasia Likhacheva）：我非常同意您提到的天然屏障。很多人关注于这种地缘，不仅是地理上的地缘政治，还有地理位置，没有天然的安全屏障，如高山、大河、沙漠，因此我们更加关注于自身的安全。

近年来，我们对全球安全形势的变化有了深刻而迅速的认识。由于安全保障面临的威胁不断增加，无论是无人机攻击还是网络攻击，这些攻击手段变得越来越廉价，发动攻击的成本也越来越低。同时，这种影响性和伤害性又极高，就是由于这种变化，我们看到了挑战比以前我们遇到的更加深刻多样。

我相信，安全感意味着我们每天早晨都能觉得与俄罗斯的关系是安全的，而这就要求我们必须远离或尽量远离战争的因素。因此，每个国家如果想消除安全隐患，可能无法单靠自身力量实现，这就是联合安全的必要性。

然而，在二十世纪，我对传统的联合安全模式并不十分信任。但在新的安全理念下，我们可以有效缓解安全风险。例如，国内的安全问题可能会引发国际安全风险，因此我们必须重新定义和重塑安全的概念。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尽管很多人回避政治问题，但我们正在努力应对。在全球范围内，政治权力与军事力量密切相关，而我们当前所面临的军事革命也体现了这一点。我们不能简单地切换立场或对此表示怀疑，因为这是一种新的安全挑战，绝不能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