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6日，俄罗斯知名学府、国家研究型高等经济大学(HSE)世界经济与国际政治学院院长，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教授访问中国。人大重阳院长王文与其展开对话，就“中俄企业合作的新机遇”话题，共同探讨中俄企业合作的破局之道与共赢路径。

核心观点：

·近年来，中俄贸易迅速发展，尤其是过去三年，但两国合作的潜力远未达到上限。双边贸易额不仅局限于2500亿美元，未来仍有巨大的发展空间。能源和原材料是当前合作的关键领域，而水资源、农业、生物多样性等新兴领域则具有广阔的发展前景。

·当前中俄双向投资规模与两国战略互信地位不相匹配，投资总量偏低，亟需提升互信并拓展投资领域。

·俄罗斯对外投资理念正在转变，积极寻求多样化布局，农业和联合生产等领域潜力大。对外投资不仅依赖经济数据，更需高质量合作伙伴和完善的法律、监管和金融等配套环境。

·俄罗斯对安全有深刻的忧患意识，因其地理上缺乏天然屏障，促使其高度关注地缘安全，并将安全视为开展经济及其他对外合作的前提。

实录正文如下：

王文：各位线上朋友、在场的朋友们、各位媒体朋友，大家下午好！非常欢迎大家参加“明德战略对话”第十七场。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一位非常特殊的嘉宾——俄罗斯顶尖高校俄罗斯高等经济大学（HSE）世界经济与国际事务学院院长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教授。

我和阿纳斯塔西娅相识多年，我曾多次在东方经济论坛、瓦尔代年会及其他国际会议上聆听她对中俄关系和国际战略的真知灼见。今天她来到“明德战略对话”，我们将围绕一个务实的话题展开讨论——“中俄企业合作的新机遇与未来”。五个小时前，我刚从莫斯科飞抵北京，从莫斯科到北京的航班上满是中国的企业家和俄罗斯的企业家。在过去三年，大批中国企业前往莫斯科寻找合作的机会，同时也有很多俄罗斯企业家来到中国，寻找更多的合作机会。

今天，利哈切娃教授想来和大家聊一聊这个话题。您对当下的中俄合作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您如何评价这种合作？

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Anastasia Likhacheva）：非常感谢您刚才的介绍。作为多年的朋友，我们共同见证了中俄合作的各个阶段。此前我们了解到，中俄多年来的贸易额已经增长了四倍。由于我具有一定的经济背景，接下来我将先从数字角度分析。如今，中俄企业合作的思维逻辑正在发生变化。

我们知道，在2015年之前甚至更早的一段时间里，当我们去游说一些非常成功的商人、聪明的人士以及高级官员，强调必须在中俄经济合作中加大投资时，常常会感到有些尴尬。提及政治或安全问题时，虽然不会遇到太大阻碍，但对方通常会强调俄罗斯要以欧洲为中心，很多资源也主要投向那边。在经贸和投资领域，中俄双方经历了漫长而深入的讨论。

中俄之间有一条非常长的边境线，其中包括沿河的部分边界。因此，在两国关系的发展过程中，曾经存在一定的相互怀疑。提及中俄合作，虽然起步较晚，但合作总比不合作要好。而且，我们这些企业都希望找到新的合作机会，这一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王文：过去十年，中俄贸易合作虽然在缓慢增长，但在过去三年里实现了快速发展。从数据来看，2023年，中俄贸易额达到2401亿美元，2024年增长至2448亿美元。然而，近期有人认为中俄贸易额似乎已经接近上限，最多不会超过2500亿美元。对此我并不完全认同。作为经常往返中俄两国的人，我认为两国之间仍有很大潜力。大家普遍关心的是，中俄之间到底还有哪些经济和贸易合作的潜力？

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Anastasia Likhacheva）：我非常同意您的说法，仅凭我们两个国家之间这点数据是不够的。在贸易方面，能源是主要的驱动力。同时，俄罗斯也在不断寻找新的机遇。尽管双边关系中存在一些压力，但两国在能源和原材料领域的合作无疑是关键，我们对此也高度关注。

在我的中俄双边研究中，我首先关注的是水资源，因为它自然而然地将两国联系在一起。俄罗斯是世界上水资源最为丰富的国家之一，位居全球第二。中俄之间不仅有经济合作，还在安全、主权、粮食、生物多样性等多个领域开展了广泛的合作，这些领域都与水资源密切相关。任何水密集型产业、水资源开发或面向第三方的出口合作，都具有广阔的前景。如果水资源出现紧张，可能会影响两国在某些战略领域的关系。因此，在企业合作和双边关系中，水资源问题具有巨大的潜力，也值得高度关注。

我们要意识到，对许多中国企业来讲，俄罗斯仍然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国家。众所周知，俄罗斯横跨11个时区，这不仅体现了其广阔的国土，也意味着我们面临着11种不同的经济机遇，说明这个地区在各方面的需求差异很大。

近年来，服务贸易等领域也发展迅速。坦白来讲，推动中俄关键战略合作和经济发展的动力，不仅仅来自传统的商品贸易，还包括双方在生产领域的联合协作，这也和我国的实际需求相契合。现在我们已经看到了许多合作的契合点和丰富的机遇。例如，双方在多元资源和技术互补方面具有明显优势，而且在这些领域彼此之间并不存在直接竞争。

在国内市场，企业之间存在一定的竞争性问题，这是非常常见的现象。但如果我们能够努力开拓海外市场，就有机会找到共同的消费群体。

王文：中俄之间的合作潜力远远不止2500亿美元。过去三年里，我去过俄罗斯十多次，印象中中俄之间的投资规模相对较小。我经常提到一个数字，也曾在你们学院的讲座中分享过：过去十年，中国每年对外投资约1500亿美元，但流向俄罗斯的年均仅有15亿美元，仅占中国全球投资总额的1%；而俄罗斯对中国的投资规模也较小，中国每年吸引外资约1500亿美元，但俄罗斯对中国的年均投资仅约2000万美元，不到0.2%。

这一投资比例与中俄之间高度的战略互信和政治安全合作的深厚友谊明显不匹配。因此，我想请教，在投资领域，未来有何预期？您对促进中俄双向投资有哪些建议和设想？

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Anastasia Likhacheva）：没错，我们大学确实有自己的一套研究方法。就投资领域而言，我的同事们也有各自的测算方式，这些评估往往不是基于央行的数据，而是依托于一些具体的细节，特别是投资的细节，以及商业界和企业之间的合作情况。从这些角度来看，我们发现中国对俄罗斯的投资可能已经超过了15亿美金。

至于俄罗斯对中国的直接或间接投资，您刚才提到了一些数据。我们也收集了更多相关信息，并检索了企业和公司层面的具体合作案例。实际上，俄罗斯在中国的投资，包括联合生产等领域，水平也在不断提升，目前这些投资规模和合作还远远不够。

俄罗斯对外投资正在发生变化。以往，俄罗斯主要关注吸引外资进入本国，但现在的关注点正在转向更希望能在一些关键市场展示多样化的投资布局，这也是一种战略选择，有助于推动俄罗斯的对外投资增长。

我相信，随着更多国家放宽管制，双方的了解会进一步加深。例如，农业就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合作领域。我认为，这将推动更多额外的生产合作，特别是在周边国家之间。

王文：农业投资是当下具有巨大潜力的领域。我曾经去过俄罗斯南部的伏尔加格勒，也就是历史上的斯大林格勒。在这个城市里，我见到了很多中国人。俄罗斯南部土地非常肥沃，约有1万到2万中国农民在那里屯田种地种大豆。据我了解，中国约85%的大豆依赖进口，主要来自美国、巴西，当然也包括俄罗斯。

但目前对俄罗斯农业的投资非常有限，来自俄罗斯的大豆仅占中国进口大豆的1%到2%左右，如果我的数据没有错误的话。这远远不够，农业投资仍有巨大的潜力。因此，从农业投资和其他行业的投资领域，我们应当思考如何能够吸引更多中国人到俄罗斯实地考察，并深入参与投资。

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Anastasia Likhacheva）：任何投资不仅依赖于演讲或银行提供的经济数据，更重要的是建立在互信的基础上。我相信这种互信源于合作伙伴之间的关系。如果您不了解合作伙伴，或者不知道怎样找到良好的合作伙伴，尽管存在良好的经济机会，您却不知道“该敲哪一扇门”。

我认为，最关键的一步是投资于更完整的网络建设，特别是在俄罗斯和中国的企业家之间。这种投资不仅涉及具体项目的推进或俄罗斯的组织能力，还需考虑地缘政治因素，更好地展现经济机会、法律系统和电子监督机制，这些都是推动投资的重要因素。

投资不仅仅是数据和测算，也不仅限于能源和采矿领域，还包括我们刚才提到的农业领域。农业领域中有许多参与者，其中包括一些优秀的农业初创科技公司。我们需要促进双方的认识和了解。我们认为，这是一个特别重要的责任和机会，能够帮助双方建立互信的桥梁。因为如果没有这种互信，双方就难以了解彼此的优势和农业领域的机遇。实际上，投资机会确实存在，但如果不了解对方，就很难向陌生人提供支持和开展合作。

王文：某种意义上，中国企业对此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过去三年，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和中国人前往俄罗斯。据统计，2024年将近有84.8万中国游客赴俄罗斯旅游。

接下来，我们来谈一谈当前的国际形势。关于这场俄乌冲突，我们都希望它能够早点结束，这对大家都有好处。但另一个层面来看，现局势仍然不太明朗。请利哈切娃介绍一下在俄罗斯的生活情况，尤其是外国人的生活环境，以及相关的投资环境如何？

阿纳斯塔西娅·利哈切娃（Anastasia Likhacheva）：我出生并成长于莫斯科，一直在这里读书。我的生活比较单一，过去十几年几乎没有太大变化。莫斯科是一座非常舒适和美丽的城市，拥有丰富的文化和体育活动供人参与。得益于城市管理的良好规划，莫斯科不仅在文化方面卓越，也在生态环境保护上表现出色，因而成为全球最宜居的城市之一。

但是从商业角度来看，我们与莫斯科政府有对话，探讨城市间经济如何真正推动一些战略上的变化。说起莫斯科，大家可能首先想到寒冷的冬天，但实际上那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莫斯科有很多温暖舒适的活动场所，比如电影院、展览馆、大学举办的培训讲座等，这些都是非常好的体验机会，而且那里的食物也非常美味。如果要细说，我可以讲很久很久，因为我非常热爱莫斯科。

另外，我可以保证，莫斯科非常安全。这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几千名留学生及他们的家长，他们普遍认为莫斯科的安全状况很好。我们对莫斯科的生活环境十分了解，家长也非常关注这一点，因此大家在这里都感到非常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