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VS八万”之问，奋斗究竟和什么有关？

最后，我想跟大家谈一谈奋斗。

年轻人经常问我，既然都这么卷了，奋斗还能成功吗？奋斗还能不能实现我想要的东西？为什么我努力奋斗的终点，还不及别人尚未奋斗的起点？为什么有的人好像不需要付出很大努力，就能过上很好的生活？我吃苦肯干、就能成功吗？

我认为，奋斗和结果的关系只有在两件事上是特别强关联的——学习和健身，其他的事情上奋斗和结果之间的关系是极为复杂的。比如你喜欢一个女孩，拼命去追，很可能的结果是她离你更远了，而不是因为你的努力而离你更近了——很难说清你的努力是“作为”还是“作死”。

40年前是大家都不努力，你努力了就能成功。现在是所有人都在努力，你努力了不一定成功，但你不努力一定不成功。40年前是大家都没知识，你有知识就能改变命运。现在大家都有知识了，你有知识不一定能改变命运，但没有知识一定不能改变命运。努力和结果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如果仅把两者的关系看成是线性的因果论，一旦没有达到预期就会特别失落。

所以你别小看“内卷”这个词，它意味着努力的通货膨胀，意味着收益比下降。我特别努力，最后没达到预期目标，就会变得特别失望，最后索性“躺平”——卷的结果不一定是让你更努力，很有可能就直接放弃了，因为你看不到希望了。

有人会说，既然努力和结果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那为什么我还要努力奋斗呢？

我觉得，努力不能为自己带来“效用最大化”的结果，但可以产生“风险最小化”的效果。那我自己来说，我特别努力地做调查、写文章、思考问题，如果我的目标是成为费孝通那样的学术大家，我可能越努力离费老越远，我会越努力越失落。因为费孝通的成就，固然有他自身努力的原因，也有时代的机遇和很多偶然的因素造就。成功的要素，如果非要让我总结一下，我认为大概有：个人努力+组织培养+上天眷顾+时代机遇+贵人相助+高人指点+小人监督+……。所以，努力到底是为什么？不是为了取得“最大效用”的那个成功，而是为了增强自己抵抗风险的能力。当有变化来临时，自己拥有迎接变化的底气。

这让我想起上世纪90年代国有企业员工的下岗。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国有企业是“铁饭碗”，可以干一辈子不会被开除。突然有一天国有企业倒闭了，员工要下岗分流了，这时你就会发现，原来特别努力、有一身手艺的人，大多被民营企业看中，高薪招聘了，而那些以为可以一辈子在国企混日子的人，在风险面前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就只能等待命运的裁决。

现在年轻人在奋斗中还有一些困惑，比如怎么看待自己努力的价值？曾经有一个“码农”对我说：“我每个月挣8万多，我大学博士同学在航空科技一个月挣8000块钱，我俩研发的是同一个程序，工作内容都差不多，我在民营企业挣得比他多多了，但就是感觉我只是在给资本家打工，每天没精打采，他却工作特别带干劲儿。”我印象很深刻的是，他指了指楼下扫地的阿姨，说：“廉老师，你看那个阿姨，我的工作还没有她有价值，她起码能让这条街道变得干净。”

如果你工作的最终动力都只是为了改变个人的命运，实现阶层的跃升，迟早有一天你会倦怠。即使你一个月挣8万，哪怕一个月挣80万也会倦怠。为什么他的同学跟他干同样的事，一个月挣8000却很有干劲？因为他的工作和更大的意义连接起来了，和更大的叙事——国家的发展联系起来了。

这样说好像很空很大，其实不是。人做事，最终要看到意义感，如果长久看不到意义感，就会丧失做事的动力。

雷锋不会认为自己是“打工人”，雷锋精神中有一种“螺丝钉”精神，他把自己视为一颗“螺丝钉”，但他不会像现在很多人那样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悲的“工具人”，因为他作为“工具”的自己和更大的叙事关联起来了，因此他不会觉得空虚。

如果脱离了这种联系，仅仅从一个人的行为来判断，我们其实很难分清楚努力奋斗和精致的利己主义的区别。比如我很拼命，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我自我感动着，认为自己在努力奋斗中，但很可能别人看你，是认为你想往上爬想疯了。这里面的区别是什么，努力的最终指向是为自己的功名利禄，还是有更大的意义。只有把自己的叙事放到更大的范围内，你才能看明白雷锋那句话：“一滴水只有放进大海里才永远不会干涸，一个人只有当他把自己和集体事业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最有力量。”

根据课题组的观察，虽然这几年随着从事快递、外卖的年轻人越来越多，这个行业的平均收入在下降，但外卖小哥、快递小哥的职业倦怠感相比原来反而是降低了，他们的职业认同感和自豪感升高了。原因就在于经过疫情这几年，快递小哥看到了自己的价值，体会到了自己在社会运转中不可或缺的作用，感受到了整个社会对他们的尊重，他们越来越认可自己对于经济社会发展的价值和意义。

2024年1月17日，青岛，百余名外卖小哥和快递小哥一起喝腊八粥。（图源：视觉中国）

虽然年轻人最讨厌听建议，我还是分享三个小心得。

一是要保持奋斗的精神，人生是一场马拉松，不是百米赛。人一时奋斗不难，难的是永远奋斗，持续奋斗，一生奋斗。

二是接受一切可能的结果，因为奋斗了并不一定能保证最终能有好的结果，对奋斗结果要葆有理性平和的心态。

三是奋斗的过程很漫长，人难免有情绪，高低涨落，彷徨犹豫。人生路上，有几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相随相伴，在精神上相互支持，能帮你度过难熬的那段时间。

青年是什么？青年就是年轻！

最后，我想送给大家2021年我的一篇文章《时间的暴政》中的一段话。

对于“青年”这一特定的年龄阶段而言，其最鲜明的特征就是年轻，这看似同义反复的话语其实预示着青年的本质属性—有着看似用不完的时间和一生中最为旺盛的体力精力。我们研究青年，有必要重拾被忽视的青年第一性问题——时间，以获得一种关于如何走入青年更为全面深刻的认识。

青年的天性是充盈的、灵动的。青年所需要的，不仅是时间管理，更是不被时间所管理。我们希望的青年，是不被时间暴政所蹂躏的青年，是看得到光明未来并感受每一天的青年。当一个人既沉浸于当下，又抬头望见梦想时，他就超越了时间，也超越了自己。

当有一天，青年不再为速度所困扰，不再为过时所慌张，亦不再为未来所忧虑的时候，他的创造力就会自然开启，他的活力就会自动迸发，并随之而来一份精神的馈赠—幸福感。我们希望青年能够多一些自由的时间去放空自己，这种放空不是放纵，而是充分体验生活的快乐、工作的快乐以及社会关系带来的快乐。

因此，什么是检验奋斗的标准？我觉得检验奋斗的标准就是——幸福。如果努力的结果，是不幸福，那么努力的动力迟早会消失。这种幸福，有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别人，为集体、为国家，为民族。看到别人幸福了，自己也就幸福了。总之，只有你自己感觉幸福了，才能产生奋斗的内生动力。

我觉得我们应该来一次新时代奋斗精神的大讨论，重新凝聚起青年的奋斗共识，再次树立起青年的奋斗信仰。

我最怕年轻人觉得我今天爹味十足的教育他们如何奋斗，我希望自己没有给大家这种感觉。我今天的演讲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整理/周子怡，编辑/戴苏越 小婷】

本文系观察者网独家稿件，文章内容纯属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平台观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关注观察者网微信guanchacn，每日阅读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