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愤怒的一代”：青年与时代的关系必须要理顺

2016年，我访问了日本知名的传媒集团博报堂。日本是现代化的先行者，我们从日本青年的状况，能够预判出中国青年的某些发展趋势。那当时的日本怎么看待自己国家的青年？

博报堂若者（青年）研究所所长原田先生说，日本这一代青年叫做“悟世代”，“悟”就是开悟的意思，“悟世代”就是行也行，不行也行，咋样都行，全想开了。2016年日本是“悟世代”，两年后的2018年，中国是“佛系”，这中间有很强的相似性。

2021年，“躺平”成为了中国青年的网络热词，恰好在这之前的两年，2019年我们做了一个关于尼特族的调查。尼特族即主动的失业群体，他有就业的能力，但是不愿就业，当时我们测算的人数将近500万人，这个群体就是“躺平”人。

但我仍然认为“躺平”和“佛系”这些词看上去很消极，但实际上是有一些积极因素蕴含其中的。

中国青年其实并没有真正“佛系”，年轻人嘴里说着佛系，行动上一直在奋斗——毕竟中国有一种佛叫“斗战胜佛”。青年人一边说累了要休息，一边喝着枸杞加鸡汤继续努力。

“躺平”也可能是换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我见过一些青年人，原来在“大厂”打拼，现在“躺平”在小红书或抖音上卖东西——他们并不是真正“躺平”了，而是更换了新的赛道重新出发。

但是说到“摆烂”，我想了很多办法，还是很难绕到积极的一面上来。我曾经跟一个“摆烂”青年聊过，我说你这么年轻，为啥就不想奋斗了？一个人从来没有奋斗过，这样的人生有意思吗？他说，老师你这么说太武断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奋斗过？我奋斗过，越奋斗越发现自己是“废物”，“我没有必要反复确认这个事吧”。“摆烂”青年有自己的一套话语体系和自洽逻辑，他们对外面的一切说辞都可以挡得回去。

青年这种状况的发生不是中国独有的，其他国家也都出现过类似的情况，这就是“愤怒”——年轻人觉得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改变命运，年轻人认为上一代人留给自己的是一个“不好的世界”。所以青年问题对全世界的治理都提出了很大的挑战，有的国外学者称之为“愤怒一代”。

“愤怒一代”如果持续蔓延，会让我们这个社会丧失大志。日本社会学家大前研一专门写过一本书叫做《低欲望社会》，书中这样写道：“日本人（特别是那些从开始懂事时就遭遇经济不景气、如今35岁以下的年轻人）对未来抱有不安，不想背负贷款重荷，是对利率毫无反应的国民，是反向于凯恩斯经济理论的国民。”这也恰好呼应了此书的副标题——丧失大志的时代。日本的青年人从“昭和男儿”到“平成废柴”只用了很短的时间，这也给我们以警醒：国家的发展与个人的发展之间如何架设起逻辑的桥梁？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问题。

十几年前我做“蚁族”调查时，我在唐家岭住了两年，我和“蚁族”们一起吃烤串喝啤酒，大年三十包饺子。十五年过去了，他们给我留下的印象，可以概括为两个词——奋斗和梦想。你很难想象有那样一批年轻人在那个场景下，真的坚信自己可以留在北京，虽然住在相对窘迫的环境中，但他们有着强烈的向上流动的渴望，那一代人是相信奋斗的。

《蚁族》那本书里，为我作序的是唐家岭住我隔壁的那个卖保险的哥们。这篇序后来成了2009年的网络爆款文，其中有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我不承认我是个失败者，我只是尚未成功。”

这张照片是2014我在一个“蚁族”床头拍到的一张买房计划书。

左边写的是电脑、学开车、买车，右边是第一个“五年计划”之购房计划，包括详细的住房面积、建筑使用面积。在这份计划里，她每年存6.36万元，每月需存5300元，月收入需8000元整就能买上梦想中的房子，她在下面写道：一定行！努力！努力！再努力！

按照这种方式计算当然买不上房子，因为他们只算了自己工资的涨幅，却没算房价的涨幅，但重要的是他们相信通过这样的努力就一定能买上房子。中国的城镇化率每增加0.01个百分点，都是无数青年人在背后打拼的结果，这就是中国年轻人坚信的“奋斗信仰”。

走，到不“卷”的地方去！

上一代年轻人的奋斗热情已然留在了历史中，到了今天这个年代，大家都这么卷了，年轻人该怎么发展？还有机会吗？

未来社会的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有点像美国社会学家柯林斯所说的学历膨胀，只有更优秀、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相对好的结果。

有没有办法去破解这个事儿？这几年我一直在做调查，我发现有些青年就很聪明，他们不在卷的地方待着，走出了一条跟别人不一样的路，他们在寻求新的发展空间：

1.回到乡村：洄游青年

乡村不太卷，起码没有现在城里这么卷，目前还处于低“卷”度。

曾经“蚁族”问我一个问题，四年前我用一袋钱换了一堆书，为什么四年后这堆书换不回一袋钱？为什么知识能改变命运，却没能改变我的命运？

后来我们发现，知识改变命运，不仅跟你本身拥有多少知识有关，还要看你所处的地理空间位置。北上广深是知识高地，个人的知识负载量在向上流动中发挥的作用就小；县城和乡村是知识洼地，个人知识负载量在向上流动中发挥的作用就大。所以是在大城市做“蚁族”，还是回小城市做“贵族”？乡村有更大的发展空间，这几年很多青年洄游到小城市和乡村就业创业，得到了更好的发展。

2.走向瑷珲—腾冲线以西：西进青年

放眼全中国，不卷的地方不多了，除了农村，还有一个地方——西部。去年底，我到西部调研了22个市，发现很多有前瞻性的青年人已经往西部去了。

大家都知道胡焕庸线——从云南腾冲到黑龙江黑河这条45度线。1935年时西部人口占总人口的4%，到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的时候，西部的人口依旧只占5.6%-6.3%，基本没有变化，这条线在近100年以后依然能把中国分为两个部分。

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下青年人往西部去，以自身的能量来勾连起东西部的发展，的确是一条打破内卷焦虑的有效路径。

2022年6月23日，贵州省黔西南，研究生支教团支教老师樊珈鳞在安龙县笃山镇王院村小堡营小学给学生上自然课。（图源：视觉中国）

3.共建“一带一路”国家：带路青年

放眼全世界，不卷的地方也不多了.相比之下，非洲和“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正面临很大的发展机遇。青年到“一带一路”沿线地区去，改变当地的状况，给当地人民带来更大的变化，也能收获更大的价值。

今年是“五四运动”105周年，时代赋予青年过去不曾有过的机会，当然也期待青年有更多的意识和担当。这三类青年他们没有焦虑吗？没有困惑吗？肯定也有，但是他们的焦虑和困惑不是在卷的过程中，而是在为自己开辟新空间的过程中，或者说这种“迷茫”与“困惑”是创造新机会的迷茫，而非一边精神内耗一边停滞不前的纠结。他们找到了新的发展方向，没有在原来的地方继续卷下去，而是努力找寻新的发展空间，这也预示着中国有更多的发展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