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国际化本身不是目的

魏尚进：资本账户开放和金融市场自由化对人民币国际化有多重要？

黎麟祥：在人民币国际化的推动下，资本项目开放和金融市场自由化可以同步进行，但要循序渐进，并发挥两者的协同作用。

事实上，正如中国人民银行前行长周小川在接受《财经》杂志采访时所提示的，“对外开放、汇率制度改革、减少外汇管制要整体推进，不管各自速度如何，整个大方向是要往前的。这就需要注意时间窗口，有些改革遇到了合适的时间窗口就可以加速推进，有些改革没有时间窗口就可能稍微缓一些”。

资本账户开放能带来更多的资本流动、更高的外汇成交额、买家和卖家数量更多的厚市场、更低的交易成本，使人民币成为重要的计价货币与结算货币。金融自由化可以放大资本账户开放的效应，使得跨境资本流动增多。

资本自由流动和金融市场自由化，可以推动人民币资产成为重要的国际价值储藏手段。向外国公司开放金融市场也有助于约束国内公司，并通过竞争压力和模仿提高它们的效率。

然而，这些改革会遇到来自既得利益者的巨大阻力，因此有必要使用人民币国际化倒逼国内金融改革开放。我认为人民币国际化的一个重要动机，就是利用人民币所需的资本账户自由化和金融市场自由化来推动国内金融部门改革。

但是，资本账户自由化的代价可能是短期资本流动的突然逆转，会损害经济，导致货币危机、大范围的银行倒闭和企业破产。

在开放型经济面临的三难选择中 （即货币政策的自主权、汇率稳定和资本自由流动），人民币国际化要求增加资本流动性，这意味着汇率波动性加大。因此，中国可能需要放弃相当程度的汇率稳定，以换取资本流动和货币政策自主权。

《寻找经济最优解》。作者：魏尚进

魏尚进：因此我们必须谨记，获得更多便利和更高效率并不是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唯一目标。国家宏观经济和金融政策应该建立在金融稳定的基础之上。正如1997-1998年东南亚国家因国际收支不平衡加上跨境资本的波动性，引发了国内金融市场的剧烈波动，爆发了严重的金融海啸，逆转了通过几十年奋斗才取得的经济增长成果。这并不是说，我们要限制资本项目自由化。但这些国家的教训提醒我们注意，在国内金融市场具备足够风险抵御能力之前，需要将能够提高识别风险、防御风险的配套的改革作为前提条件，金融稳定与效率之间需要找到平衡点。

黎麟祥：即使人民币在不久的将来不会成为重要的国际货币，但如果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能够成为金融发展和资本账户开放的催化剂，这一举措就仍然是成功的。人民币国际化本身并不是目的。

深化改革，继续开放

魏尚进：2020年年末，中国财政部发行40亿以欧元计价的主权债券，5年期发行75亿欧元，发行收益率为-0.152%，是我国主权债券首次以负利率发行，与境内同期限国债利差超过3.3%，但与其他欧元区的主权债券收益率相比还是较高的。这是中国政府自2004年以来第一次发行欧元主权债券，也是中国政府单次发行最大规模的外币主权债券。您认为中国是否应该发行更多的离岸债券？

黎麟祥：我认为应该发行更多的离岸债券，也就是国际债务安全市场可以增加。这些由中国政府发行的离岸债券实际上可以视为国际债务安全，使中国政府或企业实现了在国际上用自己的货币借款。以人民币在国际上借贷是人民币国际化的新方向。

发展债券市场，特别是中央政府债券市场，对人民币成为真正的全球货币至关重要。但也会遇到债券市场规模小、缺乏流动性和外国所有权份额小等障碍。因此，我仍然认为资本账户开放和金融发展是发展离岸债券市场的关键。因为资本账户开放将促进厚市场的形成，使人民币成为信任度更高的货币。

魏尚进：作为国际贸易和投资的专家，您认为我们在加入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之后，将与更多的成员经济体进行贸易与投资往来。这对促进人民币的国际使用有何作用？

黎麟祥：人民币贸易结算试点于2009年年中启动，成为人民币国际化的里程碑，这也是首次出现离岸人民币大规模外流的现象。庞大的离岸人民币资金池为离岸人民币市场的形成提供了条件。紧接着，2010年香港特区成立了人民币离岸外汇市场。2019年，货物贸易和服务贸易占同期本外币跨境收付的比重分别为134% 和238%，更多的经贸往来势必促进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发展中国的金融市场，加大货币可兑换方面的开放程度。

南宁：RCEP成员国工商界加强产业链合作 发起《南宁倡议》。图源：视觉中国

资本账户自由化能带来更多的资本流动、更高的外汇成交额、形成厚市场，使人民币成为重要的贸易计价和结算货币，交易成本也会相应降低。于是，其他国家也会更多地使用人民币。

魏尚进：整体来看香港特区对于中国经济改革发展方面的作用不容忽视。2019年年末，香港人民币存款余额为6322亿元人民币，是其他离岸市场的总和，在离岸股票、债券方面的表现也很突出。但是，一方面受地缘政治的影响，一些投资者、跨国企业和金融机构会选择新加坡、德国、英国等离岸市场。另一方面，上海、深圳等城市的快速发展可能会动摇香港特区金融中心的地位。您如何评价香港特区在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和推进中国经济金融发展方面的角色？

黎麟祥：我认为香港特区在人民币国际化方面仍将发挥重要作用。相对而言，随着资本账户的逐步开放，离岸市场对于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性减弱；在其他离岸市场的竞争下，香港特区业务的占比也会逐步下降。不过中国在资本账户开放方面还是相当审慎的，在岸和离岸市场之间建立的资本流动防火墙不会推倒。

因此，我认为从绝对值看离岸市场的整体规模会不断变大，而香港特区的离岸市场还会进一步扩大。“一币两市”的情况仍会延续较长一段时间，香港特区也仍然会受益于最大人民币离岸市场的地位，作为中国对外的窗口和门户，它仍有特殊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