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湖区没有解放军

非洲大湖地区残酷的战斗仍在继续。当地时间2月11日，南非媒体称，为协助刚果（金）政府打击反政府武装“M23运动”，南非已派出3000名士兵。同时，刚果（金）中央政府拒绝与M23运动叛军展开任何谈判，双方在国家东部重新开始交战。政府军向南基伍省的卡武穆增派部队，试图守住卡武穆重要的空军基地。

但即便如此，到笔者完稿的2月14日晚间，卢旺达支持的M23运动短暂击退了刚果（金）陆军的反扑，已经沿着公路打下了卡武穆空军基地——这让人想起叙利亚战争的哈马争夺战。这一轮卢旺达的开疆拓土达到近1万平方公里——接近卢旺达本土面积的三分之一。

刚果金-南非联军一触即溃，卢旺达支持的M23运动夺取了两个主要机场

作为一个隔三差五会看看卢旺达陆军动向的人，笔者明白为何这场大湖区小小的“开疆拓土”作战会在中文互联网引发如此大的热度。卢旺达陆军是世界上唯一一支彻底吸取了我国军事文化的军队，并在军事装备和军装装具上直接采购自我国。这样一支“形似神也似”的军队打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机动作战，显然会吸引大量中文粉丝。但笔者必须说清楚一件事，卢旺达本轮作战并不是在打一场“大湖区解放战争”，这一轮作战，卡加梅的逻辑类似于一个成功的斯特列科夫，以“拯救同族”的名义打下了整个顿巴斯。

再像，他也不是

大湖区的故事总是非常糟糕，受篇幅所限，笔者不赘述“大湖区世界大战”的故事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阅读席亚洲写的“非洲世界大战”系列。本轮M23运动进攻戈马市一事追溯起来，确实得从“通辽仁君”蒙博托政权崩塌所导致的非洲世界大战开始讲起。

在上世纪90年代刚果（金）引发的混乱中，图西族武装是战胜蒙博托的重要力量。图西族武装在2009年刚果（金）局势初步稳定后并没有得到刚果（金）的身份证——也就是没有获得自治权，因此从2012年开始，卢旺达支持在刚果（金）有影响力的图西族武装组织发动叛乱，成立“3月23日运动”（也就是“M23运动”）起义寻求独立。

大家大概对参战方有个基本印象就行

图西族是反对蒙博托的重要战斗力，是刚果正规军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积贫积弱的刚果（金）自然打不过M23运动，但大湖区这个地方总是“人外有人”。M23武装在过去12年是被两股势力压制的，其中一股是南非，另外一股是以法国为首的欧美联合国力量。

其中，主要负责压制卢旺达的力量是南非。南非自诩是“非洲小兄弟之首”，在联合国的影响力很大，因此卢旺达对刚果（金）的入侵隔三岔五就要被南非在联合国“上秤”。而为了压制卢旺达，在南非的努力下，刚果（金）的维和部队数量特别多。印度和附近几个非洲兄弟国家，为了挣来自联合国报销的驻军费，派驻了大量雇佣兵在此。

此外，南非还雇佣了白人雇佣兵镇守边境，用于在文化层面“压制”当地人。你得说南非人雇佣白人雇佣兵是故意的，因为基于罗德西亚时期的白人势力针对黑人势力的交换比，黑人武装在进攻白人雇佣兵时有种天然的发憷。这多少沾点反向种族歧视。

南非支援刚果金采购的苏-25强击机，用于压制M-23运动，但这架苏-25已经被卢旺达-M23联军缴获

对于卢旺达来讲，大家都是东非人均GDP不足1000美元的国家兄弟，都要从联合国的“大锅饭”里讨吃的，因此卡加梅在过去十几年时间里，自然也不敢彻底和刚果（金）、南非撕破脸。但这并不意味着和平，从2012年到2020年这近十年的时间里，战争以“大湖区较低水平”的烈度进行着。

但卡加梅一直在积攒力量。一方面，他利用大湖区世界大战的经历认识到了中国的实力和军事文化，以及交付武器时的畅快程度——虽然今天我国不太愿意提起这个时期有关出口武器的事情。在卢旺达亲华派的建议下，卢旺达军队大量引入我军教官并派出大量人员留学中国。2017年前后，卢旺达陆军进行了第二次正规化和整编，新的卢旺达军队编成大约4个旅，利用中式军事管理方法和采购自中国的武装重塑了卢旺达武装，实现了正规化。

我们教官回忆，卢旺达是最虚心的一位学生，也可以看出卡加梅和图西族所图甚大

这种全面吸取中国文化带来的重塑自然是有效果的。大约在最近几年，卢旺达新兵的训练视频火了，对于朴素的中国人来讲，这些“晒黑了的解放军”让人看见了胜战之师的影子，也因此这个视频底下评论区有人说“这不得在非洲大区横着走”，但估计评论区的观众没有意识到自己一语成谶，卡加梅真准备横着走了。

随着极端主义浪潮席卷东非，卢旺达的“小解放军”还从2020年开始大量投入到莫桑比克的实战历练当中，在莫桑比克打下不少极端组织的坚固据点，缴获枪支火箭炮动辄以百计。这种“大捷”和卢旺达陆军展示的精气神曾让卢旺达陆军成为“非洲之光”。非洲人盛赞卢旺达陆军成为非洲最有组织度和纪律性的部队，不输欧美和中国。时至今日，卢旺达陆军剿匪的法新社视频还有近800万播放量。

除剿匪以外，卢旺达还派人前往中国学习正规化合成作战经验。如今卢旺达的全部主力炮兵武器都来源于中国，包括122毫米车载火炮，89式122毫米自行火炮，红箭9A反坦克导弹，倚天防空导弹。此外，卢旺达和坦桑尼亚从2020年开始与中国开展进一步军事交流。尽管坦桑尼亚在军事文化上没有像卢旺达那样彻底学习，但论技术兵器的使用，坦桑尼亚的陆军才是中国的亲传弟子。

不仅积累实战经验，卡加梅还在地缘政治上四处逢源。俄乌冲突爆发后，白人欧洲对黑人非洲的影响力大幅度衰减。同时欧陆几个“曾是列强”的老牌帝国国内矛盾日益激化。在这个节骨眼上，卡加梅的选择是果断引入欧美NGO，并主动同意帮助英德等国安置移民，让这些欧美老牌列强们明白自己“在东非还有影响力”。也因此，卡加梅给自己争取到了不小的一笔活钱和统战价值。

举例而言，卢旺达训练中非士兵是这个画风……

当俄乌战争进一步减弱欧美的影响力，欧美已无力向世界其他地区的冲突提供弹药，卢旺达则非常幸运地能从全世界唯一一个能顺畅提供弹药的武器企业获得弹药。就在去年珠海航展期间，我在兵器馆里发现了卢旺达的一位少校和其他高官进入该馆贵客厅。当时有朋友告诉我，这些卢旺达人应该是来买弹药和一些成熟平台的，朋友还吐槽“全世界只有我们还能卖点弹药”。只不过那时候我们都没多想，如果一个和邻国有矛盾的国家突然采购弹药，而他的对手则买不了弹药，你猜这个国家会做什么？

而今年的局势，也为卢旺达越境突击戈马带来了机会。过去3年，卢旺达直接支援的M23运动打下了北基伍省的图西族根据地，实现了对戈马附近三条公路的控制，基本上孤立了戈马。这为1月份卢旺达和M23运动对戈马的总攻创造了条件。

对戈马的总攻几乎兵不血刃，快速穿插分割的卢旺达陆军与卢旺达训练出来的M23运动叛军，利用步兵素质和无人机引导的炮兵击溃了试图还击的刚果（金）陆军和警察，停在路口的维和部队装甲车被炮兵和反坦克火箭弹轻而易举摧毁，刚果（金）部署在边境的几个营灰飞烟灭，剩下的士兵在交出武器后撤离戈马国际机场或逃入维和部队营地。

南非本来还希望罗马尼亚的雇佣兵作为支点能抵抗一会，但在溃兵的裹挟下，这些罗马尼亚白人雇佣兵被压缩在据点里，在炮兵和机枪的威慑下缴械投降。最终，M23的士兵——这些身着二炮迷彩的黑人士兵，站在数十辆被遗弃的装甲车、空军基地的苏-25和遗留的乌克兰火箭炮面前合影，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是笔者不愿意多写战斗过程，而是战斗过程过于没有画面感

总的来说，南非在这一轮损失惨重。南非帮助刚果（金）买的彩虹4被卢旺达采购的“倚天”系统压制。在M23叛军攻占重镇戈马后，至少有288名刚果（金）政府雇佣的罗马尼亚雇佣兵在卢旺达边境缴械投降，解放军教官训练出来的黑人暴打了白人，押送白人缴械滚蛋。

而卢旺达这一轮的态度很明确，打就打你南非。至少有14名支持刚果民主共和国政府作战的南非士兵在与卢旺达支持的叛军武装作战时阵亡，这引发了南非的愤怒。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这一轮的刚果（金）就是1894年的朝鲜，卢旺达是明治维新，而南非则成为了大清。

对于大湖区背后的势力，刚果（金）首都金沙萨的居民“例行公事”，冲击了当地的美国大使馆。但如果我们明白国与国的关系背后只有利益，就会无奈地发现似乎每一支强国的势力似乎都参与到了这场大湖区的“非洲大战”中。

西方大国需要矿产，尤其是在大国竞争中重要的稀土；东方大国也需要矿产，而且早就不满于当地某些势力隔三岔五骚扰我国企业；欧美等国无力管辖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黑非洲，但并不反对卢旺达大军暴打蠢蠢欲动、在俄乌冲突中刻意“中立”试图当“南方国家头子”的南非。而对卢旺达来说，扩张的步伐已经迈出去了，能做的唯有飞奔向前。

总的来说，卡加梅终于走到了扩张这一步，而大湖区残酷的战争还在继续。卡加梅的扩张势必激发刚果（金）的民族主义，而南非也不愿就此承认失败。

卢旺达陆军是当今世界上唯一一支全面彻底学习我军军事文化的军队，但如今看见这些卢旺达士兵身着我军的筋骨皮，却干着斯特列科夫同款的扩张冒险主义，靠着我军亲传的军事素质轻松歼灭邻国腐败士兵和坑蒙拐骗的白人雇佣兵，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五味杂陈。

M23不是解放军，大湖区针对平民的残忍行为依然屡见不鲜；而戈马本来也不是一个图西族占大多数的城市。尽管我们能看见部分M23和卢旺达正规军优待俘虏、清扫城市，但各种血腥的证据证明，这场在大湖区人口密集区的战争造成的群众伤亡只不过是“大湖区较低水平”。当下，数十万刚果（金）民众流离失所，数千平民死在街道上，处决和殴打随处可见。这种伤亡，总会让国际社会想起上世纪90年代那足够警示人类的恐怖。

或许卢旺达陆军对于本国人很好，也会组织部队和群众上街清扫垃圾，但骨子里，他们还是执行大图西族民族主义的军队

这里只能引用“道”和“术”之间的辩证。对于中国人民军队而言，“道”是武装这支军队的思想，“术”则是革命斗争带来的实践论与方法论。当我们评论亚非拉其他国家的进步力量时，总会基于我们的革命历史经验来评论他们“道行太浅”——例如桑卡拉，阿连德和纳赛尔。但卢旺达“以小博大”倒是说明我们可能低估了自己军队“术”的力量，卢旺达的“道”可能只学到“把自己人当人”这一步，但学到的“术”，却让卢旺达实现了针对周边的降维打击。可能是我们的革命历程太过艰难，以至于我们自己没发现，在世界其他地方，不用学个“十分道十分术”，学个“三分道七分术”就足够应付这个世界的普遍对抗烈度。

这样的辩证也能从非洲人对卢旺达的“又爱又恨”中看出来，油管和推特纷纷大骂卢旺达是“非洲以色列”，但当精气神十足的卢旺达军人指挥一群鸭子一样的罗马尼亚雇佣兵上大巴的时候，非洲人很开心，说“好样的，没给咱老黑丢脸”。

对于黑非洲而言，这样一支军队的成事或许不是坏事。但对于卢旺达而言，精锐的4个陆军旅放在那个区域是无敌的；同时，缺乏经济基础和革命基础的卢旺达，他们的陆军也是一次性的。手握这样一支军队，正如李鸿章所说，“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但不知道卡加梅能否做到李鸿章说的后半句——“慎而重之”。

对于黑非洲而言，这样一支军队的成事或许不是坏事

本文系观察者网独家稿件，文章内容纯属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平台观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关注观察者网微信guanchacn，每日阅读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