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网：美国近年将中国留学生视为“学术间谍”风险群体，但数据显示相关指控案例极少。这种“泛安全化”趋势是否反映了更深层的对华战略焦虑？

梁燕：这个问题可以说自奥巴马时代的“重返亚太”开始后，美国就在对中国做两手准备：一方面是继续和中国接触，争取使中国发生和平演变；另一方面，美国开始有针对性地打压和遏制中国的发展。我认为这其中有几方面因素：

第一，部分美国的政策制定者确实认为，中国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和预估，因为他们感到十分畏惧。其中，有一些学者认为中国其实一直在做长期布局，旨在撼动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因此，他们认为中国崛起对美国是一个实质威胁，必须加紧布局，对中国进行遏制，尤其是在科技领域的对华打击。

第二，我认为有转移国内矛盾的目的。美国国内的阶级矛盾和冲突很严重，它必须要找一个“替罪羊”来把国内的矛盾转移掉，而认为造成这些的原因都是“中国的错”。

比如，美国的金融危机、毒品泛滥，美国国内成千上万的人受到波及影响。这时候，美国就必须要找一个人去背锅。为什么其他国家没有这么严重的危机？为什么只有美国出现了如此严重的毒品危机？因为美国的政策制定存在明显的问题，因为美国的体系存在缺陷——但它无法自我消解这个问题，所以必须找一个人去背锅。

不只是中国，美国还甩锅给墨西哥、加拿大，这其实都是转移内部矛盾的一种手段。同样，对于铁锈带这些选民，他们没有从自身去找原因，为什么美国汽车产业会没落？为什么美国汽车产业不去投资和创新？因为他们想的从来都是如何服务投资人，而不是想着怎么加强自身能力去创新和发展，所以才会没落。这些他们都不会去想，把汽车产业的没落说成是日本的错、中国的错。

很多科学家想找机会离开美国

观察者网：有数据显示，实施关于禁令实施后，美国高校中国留学生数量锐减。您认为这是否会对美国学术生态和科研竞争力产生哪些负面影响？美国学术界是怎么讨论的？

梁燕：我觉得特朗普政府的这个做法影响的不仅是中美两国，对世界的经济和技术发展也有广泛深远的影响。

首先，对中国学生而言，这是非常不公平的政策。很多学生都已经拿到了美国大学的录取offer，马上准备来美国了，突然美国的行政令下来以后，他们都非常迷茫，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对于这些学生及其家庭而言，是人力、物力、财力的巨大浪费。现在很多学生还是很希望来到美国进行学习和学术交流的，当然他们也有别的选择，比如去欧洲的大学学习或留在国内，但我觉得现在美国的政策等于是把这份跨国学习交流的机会从中国学生手里剥夺了。

而且我们也看到，其实这些年中国学生去美国的数量是在下降的，因为美国对留学生是持怀疑的、不友好态度，所以中国学生慢慢也在选择去其他地方留学。

国际著名纳米科学与化学领域学者利伯（Charles M. Lieber）因与中国的合作遭美国政府调查入狱。2025年4月，他全职加盟清华大学。清华大学

所以，我觉得短期内这对中国而言是一个比较负面的影响，长期来说，中国学生还是有其他选择的，尤其是中国的四大高校在世界排名都非常领先。

其次，我认为该政策对美国也是巨大的冲击。因为美国的国际形象以及其立国的根本就是一个“大熔炉”。我们经常听到“美国梦”这个词，意思就是只要有才能、肯努力，任何人都可以在美国生根发芽。

但美国现在对留学生的政策，可以说直接打破其过去吸引国际人才的形象，这对美国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冲击。要知道，美国13%的人口都是移民。有研究显示，美国的科技突破和创新中，由36%的贡献都来自于这一群体，这些国际移民对美国的科技发展是不可或缺的。不只是从中国来，还有很多印度学生、拉丁美洲学生、欧洲学生等等，所以美国离不开这些国际人才在科技产业的支持。更不用说其他直接的影响，比如美国国际学生教育是一个300多亿美元的大产业，直接关系到30多万份工作的就业，这些都跟国际移民和国际学生有关。

所以，特朗普对留学生的政策，一个直接影响就是导致一些学校失去学费收入，对工作岗位也有直接影响；间接影响就是美国的经济和科技产业。

美国之所以能够在战后不断发展实现今天的繁荣，是因为过去欧洲由于经济萧条和战争导致很多欧洲科学家和人才逃到美国。美国作为一个避难所以及人才接收地，吸引了全世界的国际人才，所以才能发展到今天这样的繁荣程度。之后，美国在人才领域一直采取这种开放的姿态，比如埃隆·马斯克、苏姿丰，他们不是一代移民就是二代移民。

最后，我觉得这对国际社会的影响也很大。因为现在美国的政策不仅针对中国，是暂停了所有国际学生的签证。而且，最近我们还看到美国ICE官员蒙面执法的案例。所以我觉得美国现在是在制造一种反移民的恐怖主义，这在国际上的影响相当大。

对于很多科研人员，即使不是去美国留学，很多时候也需要和美国的科技人员合作，比如写文章、做研究等等。但现在，美国的科技人员肯定得想，我们还能不能继续跟中国的合作伙伴研究？中国方面也会想，我们还能不能和美国人员合作研究？会不会被美国政府制裁？

之前美国的《Nature》杂志有一个调查，他们访问了1200名科学家，其中有75%的人声称他们想过要离开美国。当然，这个调查是自前段时间做的，因为特朗普对于科学研究的阻挠和打压，让很多科学家想要找机会离开美国。

总体而言，我觉得特朗普的政策对于美国本身的经济、意识形态、科技发展、产业布局都是一个非常负面的影响。

中国吸引人才Vs.美国流失人才

梁燕：从数据来看，的确如此。现在的大趋势是：有很多中国留学生在美国读完书以后，会工作或实习一段时间，然后回国。同时，中国也会吸引很多其他国家的留学生，尤其是全球南方国家，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现在美国将自己的国门慢慢关上，加上在美国读书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消耗人力、物力、财力的事情，所以越来越多的留学生在是否去美国留学这个问题上会思考更多。

所以我觉得未来从美国的人才回流可能是一个大趋势，这不光是国际学生，还包括学者。比如，布鲁金斯学会的李成。另外，哈佛有一位教授查尔斯•利伯（Charles Lieber），因为与中国的合作遭美国政府调查入狱。2025年4月，他全职加盟清华大学。

当然，这也和美国现在削减国家科学基金的政策有关系，这对很多美国的研究人员来说真的是非常大的打击，逼着他们去其他地方寻求发展。而在中国，国家支持的研究课题经费每年都在上升，这是吸引人才的一个非常好的措施。

所以，用美国的一句话来比喻就是，“两个人才能跳得成探戈”——美国方面把人才给拒了，而中国正好能把人才给吸收过来。长期来看，中国吸引人才与美国流失人才可能会是一种趋势，美国可以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观察者网：许多受影响的留学生最终通过H1B签证或EB-2绿卡留美工作。这类移民通道会因政治风向而收缩吗？

梁燕：是的，之前就已经收缩了。特朗普、包括白宫发言人都在强调说：美国需要的是水电工，而不是DEI专家，所以美国的工作要优先留给所谓的工人阶级。所以我认为，之后收缩H1B签证的趋势将更加明显。

当然，对于投资移民，特朗普是喜欢的，但他可能会提高限额。现在特朗普推行的“金卡”计划，是用售价500万美元的“金卡”取代现行的EB-5投资移民签证。所以，未来的政策走向是很清楚的——限制外来人才和工作人员，把机会优先让给美国白人群体。

观察者网：美国目前的政策对其他少数族裔（拉美裔、非洲裔）的影响是什么样的？

梁燕：特朗普在第一任期的时候就称呼非洲国家为“shit hole”，我记得那时候美国对非洲学生的拒签率非常高。对于拉美裔就更加过分了，可以说拉美裔就是特朗普反移民政策的核心打击对象。

最近有一个传播度很广的事件：一名有合法居住权的男子Kilmar Abrego García被遣送到了萨尔瓦多，因为怀疑他和MS-13帮派有关系，最终发现这是一次“行政失误”。法官现在得令要把他送回来，但人现在还没有接回来。所以，拉丁裔是特朗普首要打压的对象，他还要求墨西哥和其他拉美国家去支持美国的政策，去打击这些非法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