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复旦大学中国与周边国家关系研究中心主任赵卫华教授在越南考察时，正值越南国丧期，亲身感受当下越南社会氛围。

在这篇学术随笔中，他分享了自己在河内的所见所闻，并就越南未来内政与外交走向做出解读。本文首发于“凤凰网国际智库”，观察者网获作者授权转载，录入时略有删减。

【文/赵卫华】

2024年7月20日下午，我们在河内内排机场落地，按预定的安排来河内参加研讨会，同时考察北宁和北江工业园区。这次行程早在4月底就已经商定好了，按照既定的议程我们在越南停留的时间是7月20日-25日，不成想正好遇上阮富仲总书记去世后的国丧期。

其实，早在阮富仲总书记去世当天，就有多家媒体来电采访或约稿，希望我谈一下阮富仲总书记的执政贡献和越南的未来走向。然而，当时忙于加班和处理出国的事情，实在是分身乏术。而且，当时越南国内的情况和反应如何并不清楚，考虑到即将到越南参加研讨会，决定还是到越南看过之后再动笔。

在越南期间，除了参加研讨和考察外，还顺便拜访看望了几位越南的老朋友，就相关问题进行了交流。百闻不如一见，虽然从事越南问题研究多年，4月份刚来过河内，但此次越南之行的现场感受，还是与书中和以往经验中的有所不同。值此阮富仲总书记去世之际，谨以这篇学术随笔与大家分享此次越南之行的观察，也作为对阮富仲总书记的纪念。

镜头下国丧期的河内街头，依旧秩序井然。作者供图

1.国丧期的越南

20日下午，在阮富仲总书记去世的第2天，我和几位中国投资者在内排机场落地，在机场和海关并没有发现与以往不同之处。

鉴于当时各种传闻，说是国丧期间各个场所被要求关门，我们也比较担心最初预定的活动，例如研讨和考察是否会受到影响。对我而言，尤其担心国家政治出版社书店及其它几家经常去的书店在国丧期间是否会开门。每次来河内那几个书店都是我的必经打卡之地，如果真的关门，那此次河内之行的效果肯定将大打折扣。

不过，过了海关后大家很快就打消了上述顾虑。

从内排机场到我们入住的位于讲武路与陈辉燎路附近的河内酒店大概23公里左右，由高速公路相连。在驶往市区的途中要经过红河和红河大桥。

红河在中国境内名为沅江，发源于中国大理，在中国云南河口与南溪河汇合流入越南老街境内，流经河内在海防流入北部湾。红河在河内段河面宽数百米，可以行驶大型货轮。红河大桥的另一边就是阮富仲总书记的家乡河内市东英县。1944年4月14日，阮富仲就出生在东英县东会乡。除了在苏联留学的岁月，阮富仲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故乡度过。

当天，从机场出来已经接近黄昏。从机场到市区的路上，秩序井然，路上到处是骑着摩托车忙于生计的行人和驶过的车辆；街道两边的商店也照常营业，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市民绕着湖边散步，或坐在湖边树荫下喝茶聊天。

入住宾馆时，服务员一如既往地面带笑容，对客人彬彬有礼，与以往没有任何区别。入住酒店后，我打开随身携带的收音机收听越南的广播，各个频道虽然大多都在播放与阮富仲有关的各种报道，但是不少专门的都市频道还是在播放经济、金融、交通甚至歌曲或文艺节目。

尽管有传言从7月19日起各个娱乐场所一律不能开门营业，但实际上并非如此。20日晚上学生阿黄听说我到了河内，专门到宾馆来探望我。因为酒店规定看望客人只能待半个小时，阿黄觉得时间太短，于是带我到另外一个学生阿峰在附近的办公室里喝茶聊天。阿峰研究生毕业后在河内经营管理一个非常有名的KTV，每晚到KTV唱歌都要预约排队，生意非常火爆。因为很长时间没有见面，当晚大家聊天到很晚，不知不觉已经是21日凌晨1点半。当我从阿峰办公室离开时，依然还有不少年轻人在唱歌或者喝酒聊天，既有西方人也有越南本地人，阮富仲总书记的去世丝毫没有对他们产生影响。

21日上午，我们出席了一场由越南工商联合会副主席阮光荣出席的投资研讨会。在会上阮光荣和越南中央经济管理研究院经济问题与综合研究部主任阮英阳向中国投资者介绍了越南经济发展状况、越南对外资的政策、越南在大国地缘竞争中的地位以及在全球供应链中的地位。

22日上午则参观考察了越南北宁工业园区及部分在园区内的中方企业。园区越方负责人和管理人员热情接待了前来考察的中方投资人，耐心地介绍了越南的投资政策以及外国投资的现状。

虽然场合不同，但21号的研讨会和22号的投资考察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无论是越方体制内的官员，还是园区的管理者与精英人士，均表现得非常务实，他们全程都在推介越南，谈越南的经济前景，丝毫没有谈任何议题之外的事宜。

考虑到此次中方投资者绝大部分都是第一次来越南，22号下午从北宁和北江工业园区回到河内后，组织方安排中方投资者参观巴亭广场和胡志明主席博物馆。

平时的巴亭广场，原本人潮涌动，越南国内外的参观者众多。但此次广场内却人流稀少，大部分游客都是外国人，越南本国人更是寥寥可数，除了少数向外国游客售卖纪念品的老太太和几个打扮时髦的本地年轻女孩在广场周围景点拍照外，越南本国人基本只剩下了广场的执勤的公安、管理人员和守卫胡志明主席陵墓的卫兵。

这是几天来第一次在越南感受到阮富仲总书记去世带来的影响。在我们询问陪同我们的越南地接阿慧对阮富仲总书记的看法时，她说阮富仲总书记是一位受人民尊敬的好领导，他推动的反腐惩罚了贪官，受到了越南百姓的拥护。如今他去世了，虽然人们依然要正常地生活工作，却很难有心情到景点来参观。

巴亭广场人流稀少，阮富仲的逝世让越南人很难有心情到景点参观。作者供图

从国丧期间的所见所闻来看，在阮富仲总书记去世后，越南的脚步依旧没有停下，普通民众依然在生活，依然在工作，整个社会依旧在井然有序正常运行。除了从电视、广播和报纸得知关于阮富仲总书记去世的消息外，走在河内的大街上人们几乎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甚至巴亭广场、国会大厦和主席府直到22日都没有降半旗（后来才得知只有25-26国葬两天才按规定降半旗）。

但是，当你问周围越南普通的群众如何评价阮富仲时，人们说的最多的是他是一位好的领导人，或者他是一位清廉领导人。从这些普通人发自内心朴实无华的评价中我们也可一窥阮富仲在越南民众心中的地位，也反映了越南民众对他的认可。他鞠躬尽瘁，为越南工作到了最后的一刻，在他身后是一个社会平稳运行、人民安居乐业、经济快速发展、国际地位日益提高的越南，我想这也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26日回国后，从视频里看到了出殡时河内群众为他送行的场景，这个情形也只有武元甲大将去世时曾在河内街头出现过。这些完全由越南群众自发的行为恰恰反映了越南人民对他的尊敬和认可。

2.阮富仲执政成绩和贡献

阮富仲是当代越南历史上执政时间最长的领导人之一，其执政时间长达13年，在时间上次于胡志明主席的24年（1945-1969）和黎笋的17年（1969-1986）。同时，他也是革新开放后执政时间最长的越南领导人，也是继胡志明和黎笋之后，为数不多在任上去世的越共最高领导人。

他执政13年，为越南鞠躬尽瘁，工作到了最后一刻。他从农德孟手中接手了一个国内政治稳定，经济快速发展，国际地位日益提高的越南，但是他并没有止步于做一个守成的领导人，而是带领越南继续向前，在经济建设、外交开拓、制度建设、防治腐败、文化理论和民族团结方面均做出了一系列开创性的成就。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尽管遭受了严重的疫情冲击，但越南的经济增长率依然达到了8%以上这一革新开放以来最高的增长速度，成为全球最受欢迎的市场之一。在他离去时，越南在各方面均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期。

近二十年越南经济增速图

首先，在经济社会发展方面，在阮富仲执政的13年里，越南经济持续保持着5-6%以上的中高速增长，在其执政的最后5年当中，越南经济一度达到7-8%的高速增长，成为世界上对外国投资者最具吸引力的市场之一。

2011年，阮富仲刚接手越南时，越南刚刚经历了农德孟治理下的黄金10年，越南虽然经济高速发展，社会日益稳定，国际地位不断提高，但也刚刚跨过最低中等收入国家门槛，与上世纪90年代越南纵向相比，越南也算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与世界其它国家相比，越南还显得非常落后。此时，越南的GDP总额是1159亿美元，人均GDP是1318美元，甚至一度低于邻国老挝的水平。2024年，在他离开时，越南的GDP总额是4300亿美元，人均GDP是4284美元，GDP的总量和人均水平均接近于13年前的4倍。

如果说农德孟的功绩是领导越南实现了由乱到治，恢复了人民信心，初步提高了越南国际地位，开启了越南现代化起步阶段的话，那么阮富仲无疑是领导越南由温饱阶段发展到小康阶段，带领越南由工业化向信息化发展和转型的标志性领导人。

在2010年左右，虽然越南的现代化已经开始起步，但从各项指标来看都远远落后于邻国。例如，当时出租车要通过在路边拦车或给司机打电话的方式来拦车，这不仅对于前往越南出差的外国人很不方便，对本国人也并不便利。各种日常的商品交易都是在实体店进行的，根本就没有任何电子商务的痕迹，更没有售后。

2019年，越共中央政治局通过决议决定搭乘第四次工业革命快车，实现国家的数字化。越共十三大上，越共又提出了越南版“两个100年”目标，提出在2030年建党100周年时将越南建设成一个初步工业化的现代国家，到2045年独立100周年时将越南建设成现代化的社会主义信息化工业强国，实现国家的现代化，使越南成为发达国家。

在十三大决议的指导下，越南政府于2021年提出了《国家数字化转型计划》，提出国家全面向数字化转型。在短短的数年里，越南社会面貌在各方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仅国家的现代化程度大大提高，其信息化程度从无到有，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人们在河内可以足不出户直接用Grab打车、叫外卖、网上购物和发送快递，数字化和信息化带来的便利在短短十年的时间里很快覆盖到了城市和其周围村镇的每一个角落。目前，越南的数字化和信息化规模在总体上已经居于东盟第二位，在人均发展程度方面则居于第四位，预计人均发展程度方面将于2030年处于仅次于新加坡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