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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亮:如何像北大学子一样文学地眷恋一块草坪
关键字: 北大北京大学燕京学堂静园静园草坪北大师生抗议燕京学堂小资燕京学堂观察
假如燕京学堂真地在静园开办了呢?假如燕京学堂学生中有聪慧之士文笔精绝,描画他的静园春梦与北大生活,未来会不会广为流传,反而盖过今日的争议风波?历史发展不是常有吊诡么?
除却肤浅的文学附庸,北大深厚的学术训练也不是白费的。风靡西方左翼学术圈的法国后现代马克思主义哲学家阿兰·巴丢出场。09级吴码的《静园与激进选择》一文开篇即写道:“就法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家阿兰•巴丢看来,具有哲学意味的瞬间发生于激进选择(radical choice)之时。一个耳熟能详的例子便是阿基米德之死:他笔下的几何图样和罗马战士的等级意识不可通约,前者的精神诉求不可能装得下后者,而就后者的价值判断前者则不可理喻。此处,从燕京学堂一事延伸出的问题性亦浮出地表:要求‘别挡住我阳光’的正是在静园上思索、歌唱或闲逸的北大学子,而让我们‘亚历山大’的,却是一座被粗暴的权力包裹得紧紧的燕京学堂。”
阅读最新“激进”哲学著作产生的激情成功找到了一个事件来演习理论式的激情操弄,虽然复杂奥妙的巴丢理论最终被演化成常见的精神与权力的冲突故事。
最终幻想
99级“妖精船”的文章《静园往事,或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可谓静园文思的集大成者。标题来自冯至的诗歌:“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我们都让它化作尘埃。”文章开篇介绍静园草坪的来历,“静园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草坪的,从前它只是一片果园。1996年,北大图书馆新馆动工,图书馆东草坪成为历史。学校决定,把静园的果树砍掉,改造为草坪。从此就有了静园草坪。”这竟然正好呼应此次被北大师生攻击的燕京学堂负责人之一张旭东教授关于静园的一段话:“关于静院六院,草坪在我上学的时候是一片果园,后来被砍掉了觉得很可惜。)。”
“妖精船”不舍青春的筵席散去,“追忆似水年华”般的描述令人动容——“1999年,我刚来北大读书,野心勃勃地定下晨跑计划,却总是迷失在静园的晨雾中,找不到未名湖在哪里。最后,索性绕着静园奔跑。那时我才18岁,脚步如风,觉得自己身骑白马,奔驰在草原上。如今,我对北大熟悉得如自己的手掌,静园却已迎来她的黄昏。”
不妨再多辑录一点这般令人动容的文字,为了终将失去的青春。
“1999年的中秋夜,我们班第一次聚会,地点定在静园。到了那里才发现,所有的班级都将聚会地点定在了静园。人山人海,欢声如潮,烛光点点,星罗棋布。我们来晚了,只能沮丧地在草坪外发呆。这时只听一阵尖叫,人群四散而去。原来,学校为了防止蜡烛引发火情,默默开启了自动浇水系统。无数喷头从地底突然升起,万千水滴优雅地覆盖了草坪与人群。还好,五分钟后水便停了。我们趁周围的人不备,迅速抢占了正对五院的有利地形,开始了我们的联欢。那时刚刚入校,男女生都很矜持,只记得雪亮带着河南口音唱了一首《大海》。有几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一直围着我们看。班主任上去问了才知道,他们不是怪蜀黍,而是金日成中文大学的进修老师。我们便拉他们一起玩。一位朝鲜同志唱了首《渴望》。我觉得不能示弱,便唱了中学时学的《金日成将军之歌》。结果,朝鲜同志们澎湃了,激动地与我合唱,离开前还排队过来与我握手惜别。”
昔日影像如在眼前。每个认真度过大学生活的人恐怕都会有这样魂牵梦绕不能自拔的记忆。作者说:“今年9月,新一代的北大人将进入校门。他们会好奇地浏览关于静园的争论,或欣喜地围观燕京学堂的落成。他们对静园没有记忆。年复一年,新的北大人越来越多,静园的传说终将在校园里销声匿迹。不过,那些发生过的,永远不可能成为不发生。静园与静园记忆都可以消亡,但是曾经发生在静园的种种,永远留在往昔的那一时间点上,无法被否认,无法被取消。同样留下的,还有权力的所为。”谁不怕记忆的丢失?谁不曾以为自己的记忆可以不死。但即便静园当初的建立,也是权力与能力运作的结果(想想北大是怎么来的),只是在一代代春生秋灭的旁观者眼中,权力似乎只是打断一帘幽梦的罪魁祸首。但这次“权力”已经离开了静园。作者说:“真想在静园一直生活下去,养几匹马、几头牛、一群羊。”这样的想法在北大师生中不知道有多少。
这样的记忆于北大人,会不会如同湖水之于水仙男孩纳西索斯,令人沉迷无法自拔?
“2003年,一场瘟疫席卷中国,整个社会一片恐慌,校园也被无限期封闭。我留在学校,与朋友们过上了《十日谈》般的生活。每天傍晚,静园是北大最热闹的地方。大学生变成了小学生:跳皮筋,丢沙包,放风筝,打羽毛球,转呼啦圈……与童年的游戏鸳梦重温。五月的阳光很好,紫藤爬满静园六院的外墙。我们无功利地阅读,享受运动之乐,追逐心爱的妹子与少年,大学生活仿佛从未如此充实。我学会了轮滑,留起了长发,青春如月,骄傲如雪。一次从静园呼啸而过,还被摄影师抓拍,用来表现非典时期大学生积极的生活态度和战胜困难的决心。那时,没有人谈论死亡,只是用力生活。那时,静园就是宇宙的中心。然而瘟疫终于过去,静园恢复了平静。”
《十日谈》与《静园声音》,孰是轻,孰是重?静园是北大学生宇宙的中心,静园不大,这个宇宙也不一定大。对此北大校友也已经有一套自我肯定的说法——“若不是比旁人多出一点点遥不可及的理想,我们用什么忍受残酷的现实,用什么面对颠倒的世界?”(转引自北大05级中文系“小孩儿”《观学堂事有感》)
静园始终是个有冲突的地方,“妖精船”写道:“为了迎接奥运,北大举办了名为‘奥运在北大,静园观太极’的活动。放眼望去,数百个高不过膝的白色小人密密麻麻地分布在草丛之中,如一支诡异的军队,让有密集恐惧症的我毛骨悚然。”因为学生晚上喜欢去欺负这些小人,学校派专人上岗保护,“在北京深蓝色的夜空下,项带银圈,手捏钢叉,威慑着因闷热而躁动的学猹们。”
校方固然无趣,但闰土的面目移植到了学生憎恶的保安头上,这并不是美感的第一次迁移,在杨柳青青的《夹叙夹议》一文里,勘探静园的工人绝对不算好看,“我忘了师傅有没有哈哈大笑,但总之他龇出了一口大牙,带有他手中机器的那份活跃与兴奋。”当“静园声音”里依依不舍晒着静园猫照片的时候,静园的保安绝不会成为北大学生的审美对象。这个时代,即便在自认为以天下为己任的北大学子眼中,工人、保安都不再是美的化身。只剩下一副民主、权力对抗的政治美学图景。保安只是权力的代表,工人只是资本的工具。静园尚未远去,鲁迅的“故乡”已经消失在部分知识分子的灵魂里。
作者无意中说出的话总是很准确——“静园是我们的有求必应屋(来自《哈利波特》),你想让她是什么,她必定会回应你。她总是正在发生的。她总是在秩序之外。”静园,也许就是部分师生的一个宗教式神龛,里面装着自己的投影、自己的回声。
最后小小总结一下:在“静园声音”中体现出的北大师生文学精神世界淳熟但并不独特,已经耗尽了1980年代文学解放的能量,即便帕斯捷尔纳克的影子还在,只是更具有一种精致的小资与书斋特色。北大学生常常援引钱理群教授“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说用作批判武器,殊不知这一说或许正是指精致的小资。不必羞愧,归根结底,在这个小资躁动的全球化时代,做小资是一件“光荣”的事情。正如杨柳青青同学勇敢写下的“我心眼小,乘不下太多。”
当然要反对英语至上主义,但北大人想要承担甘阳刘小枫先生所寄望的中华文明重担,差距甚远,尚需努力。
PS:
此文昨晚已经先行发表于澎湃新闻。有读者问作者是上海哪个野鸡大学的有什么资格谈论北大云云,露出一股浓浓的高等华人范,希望这样的读者并非来自北大,后者可是被寄予中华文明只希望。有读者质问说一个微信公号怎么能代表北大,当然一个微信号不能代表整个北大,这只是管窥。况且在北大师生反对燕京学堂的时候,同样的读者又会认为这个公号代表了全体师生。可惜我没有材料可以了解北大“当局”人士的文学世界。传闻中是校方工作人员却冒充普通校友发的那个帖子,缺少文采,确实不能和“静园声音”相比。在文学上,小资对抗官僚还是有优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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