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希光】

85岁的黑人演员摩根 · 弗里曼（Morgan Freeman）与20岁的卡塔尔青年加尼姆 · 阿尔 · 穆夫塔（Ghanim Al Muftah）在2022年世界杯开幕式上有一段举世瞩目的关于文明的对话。

弗里曼说：“今天的世界感觉更加遥远和分裂。如果这个世界只接受一种方式，这么多国家、语言和文化怎么能走到一起？”

穆夫塔背诵了一句经文：“众人啊！我确已从一男一女创造你们，我使你们成为许多民族和宗族，以便你们互相认识……” 【1】

穆夫塔接着说：“我们从小受的教育使我们相信，当人类作为不同的国家和部落散落在地球上时，我们可以相互学习，从中发现差异之美。”

年迈的弗里曼回答说：“我现在明白了，团结人类的东西多于分裂人类的东西。我们怎样才能使和谐更加持久呢？”

年轻的穆夫塔说：“有了包容和尊重，我们就可以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在卡塔尔世界杯开幕式上，摩根·弗里曼和穆夫塔进行对谈。图自视频截屏

尽管BBC拒绝转播这场开幕式，很多人没有看到这场意义深远的对话，但是这段关于文明互鉴的对话引起了广大非西方国家的关注。

我们今天的这场有关文明国家的对话是弗里曼 — 穆夫塔对话的延续。弗里曼 — 穆夫塔对话谈到的国家、民族、文化都存在于各自独特的历史地域和文明的语境里。文明国家正是这样一种在特定的地域里的历史延续和文明传承。

我们已经进入2023年了。人类能否熬过未来岁月，迎来和平健康的未来，取决于我们是否准备好迎接新的启蒙。从2500多年前的中国启蒙到300多年前的欧洲启蒙，今天的人类需要新的启蒙—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与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先后召开。党的二十大是中国成为没有绝对贫困的现代化国家后党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党的二十大胜利召开以后，“人类文明新形态”“世界文明多样性”“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中国式现代化”“中华文化和中国精神”“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等被写进大会报告或新修改的党章，意义重大。根据2022年新修改、通过的党章，“中国共产党人，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创立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其不仅是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和发展，也是“中华文化和中国精神的时代精华”。【2】这是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是近现代以来知识界思维方式的一种质的转变。这对包括中国在内的非西方国家的人民思考“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往哪里去”等重大问题意义重大。

在西方意识形态和资本主义全面渗透我们生活的时代，人类文明新形态是我们寻求、探索和生产新知识的重要一步。这是对亚洲现代性、亚洲传统和亚洲价值观的呼唤。

目前，人类正在见证乌克兰的代理人战争。如何理解乌克兰的代理人战争背景下的世界现实与未来？答案超出了西方媒体和西方政客语言的表述范围。我们需要欧亚大陆的历史文化知识来回答我们对欧亚和乌克兰了解多少，我们用什么信仰来了解这场战争，以及我们对现实世界的理解是基于欧亚传统和信仰，还是通过西方现代主义的视角看待它。习近平指出：“乌克兰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是中方不愿看到的。中方历来主张和平，反对战争，这是中国历史文化传统。我们向来从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出发，独立自主作出判断。” 【3】

但在西方殖民主义的三百多年奴役中，西方现代性是建立在文明等级制度之上的。在非西方国家的殖民化过程中，西方帝国主义和殖民者一直在力图将非西方国家从本土的历史文化传统中“解放”出来。

进入现代以来，美西方一直在说，中国只有全盘接受它们的思想范式和它们的价值观，中国“才有资格成为现代人类社会的一员”。冷战后，特别是近年来，西方媒体更是用粗暴的媒体种族主义语言描绘和报道中国，这也是西方为其支持“台独”“港独”“疆独”和“藏独”赋予“启蒙”所谓东方“愚昧”和“野蛮”民族的“崇高道义感”的手段。当西方政客和媒体用新闻种族主义语言鼓吹台湾、香港、新疆和西藏的分裂主义时，人们会想起几个世纪前欧洲统治者和他们的笔杆子在西方入侵美洲、印度、阿拉伯、非洲和中国时使用的语言。西方殖民主义者和帝国主义者侵略欧洲以外的土地时，他们打着现代性的旗号，对拥有几千年历史的东方文明发起了一场“知识清洗和文化灭绝”，不仅颠覆了人类数千年的传统和秩序，也破坏了古丝绸之路的地缘政治和地缘知识。西方现代性通过意识形态霸权，操控人类的政治合法性和知识合法性，对人类几千年来各种文明的知识体系大搞历史虚无主义。

在西方现代性之前，东西方之间的丝绸之路相对安全并且畅通无阻。随着西方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到来，丝绸之路沿线这些古老国家之间的联系被西方殖民主义者以分而治之的方式切断了。例如，西方主流媒体采用地缘政治新闻学，天使化“我们的世界”，妖魔化“他们的世界”，制造了它们想象的三大文明敌人—伊斯兰文明、中华文明和欧亚文明。这三大文明的门户和丝绸之路的枢纽—波斯湾、朝鲜半岛和克里米亚半岛一直是西方主流媒体上的头版炒作的新闻主题。西方还成功地将西方俱乐部和西方舆论置换为“国际社会”和“国际舆论”，将三大非西方文明—中华文明、伊斯兰文明和欧亚文明污名化为三种威胁世界的恐惧症——中国恐惧症、伊斯兰恐惧症和俄罗斯恐惧症。西方通过操纵国际社会议程，促使其内化这种意识形态，强化非西方社会对西方现代性的认同。任何偏离西方价值体系、行走在西方“文明体系”之外的国家都显得怪异或者被称为“流氓国家”（rogue nation）或“贱民”（pariah）。

西方现代化理论无法解释当今世界的混乱局面。西方现代性叙事只会在人类社会中制造更多的仇恨和不信任，我们需要超越西方现代性叙事。

中国现代性不寻求与西方对抗，人类文明新形态是把人类带入东西方社会和知识界和平竞争的新时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轮到非西方知识分子为新现代性和人类文明新形态作出智力和知识贡献了。东方知识分子需要携起手来，推动知识创新，推动新现代性和包合性的跨文明对话。人类文明新形态主张建立在多极化的传统文明与多极化的信仰和价值体系基础上的多极世界。但按照西方俱乐部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世界黑白分明地分为所谓“民主阵营”和“非民主阵营”两类。

西方现代性的话语标准是欧洲国家基于自身的地理和历史经验的产物。但是，欧洲人像欧美基督教传教士一样，试图将本土意识形态作为普遍价值在世界范围内推广。冷战结束时，弗朗西斯 · 福山（Francis Fukuyama）匆忙得出结论，自由主义意识形态正在成为一种普遍的意识形态。然而，自从印巴分治以来，英国在南亚“创造”了两个最大的“民主国家”后，南亚的战争和冲突就从未停止过。但在英国殖民南亚之前的莫卧儿王朝，穆斯林和印度教徒的关系相对融洽，并诞生了灿烂辉煌的莫卧儿文明。西方现代性不承认与其平行的文明社会的存在，坚持其现代性的霸权和普遍性。任何偏离西方价值观和意识形态体系的东西都被视为另类。由于中国现代性是建立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实际和中国的传统文明相结合基础上的，西方一直试图对其进行破坏。

当今世界的经济、政治和信仰地图清楚地显示了文明的多样性。根据文明分布图，没有“民主阵营与非民主阵营”之分。西方现代性一直在诱惑东方文明社会脱离自身的历史、传统和民族精神。至少在西方媒体控制的国际传播和出版界，西方知识界的叙事正在成为非西方知识界的叙事。多年来，非西方国家的人文和社会学者越来越依赖于在西方期刊上发表文章，并将其作为学术评价的指标。

而事实上，我们只是西方期刊行业庞大学术机器中渺小的一部分。我们可能会在它们的一份期刊上发表一两篇文章，那又怎样？《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的作者斯蒂文 · 朗西曼（Steven Runciman）突破了西方学术界的主流观点，对十字军进行了负面描述，对穆斯林进行了正面描述。【4】朗西曼的著作影响了国际社会对十字军东征的认知，但朗西曼的著作并未被西方学术界所接受。面对学术界的批评，朗西曼批评他的西方同行说：“现代历史学家往往躲在狭窄的专业论文中，因为躲在这些小堡垒里很容易抵御同行的攻击。但是，我认为历史学家最高的工作是讲述历史、记录影响人类命运的更大事件和更大运动。” 【5】

非西方知识分子需要超越西方狭隘和落伍的现代性话语，需要用独立自主的思想、观念、理论和概念来创造新知识，提出关乎到占这个星球90%以上人口的真问题和解决真问题的真方法。

注释：

(1) 《古兰经》，马坚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49章第13节，第413页。

(2) 《中国共产党章程》，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5-6页。

(3) 《习近平同美国总统视频通话》(2022年3月18日)，中国政府网。

(4) 参见[英]斯蒂文·朗西曼:《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马千译，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4年版。

(5) Anthony Bryer,“James Cochran Stevenson Runciman (1903—2000)”, in Elizabeth Jeffreys, ed., Byzantine Style, Religion and Civilization: In Honour of Sir Steven Runciman, Cambridge, New York, Melbourne, Madrid, Cape Town, Singapore, São Paulo: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p. xl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