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勇鹏:“蛮拼的”李世默到底想说什么?——小议李世默与王琪文章的交锋
关键字: 李世默清华演讲李世默清华演讲李世默的清华演讲错在哪里去政治化中国已经没有可能重复这个故事。我们可以通过创新和发展生产力来部分解决财富稀缺的问题,但是目前不可能通过体系外资源来解决国内分利问题。事实上,在资本全球流动而劳动无法流动的情况下,劳资博弈处于历史上最艰难的时候,对外经济交往恰恰会导致新贵阶层的出现,产生反平等的效果。因而,基于西方左派的“全球知识”无法解决中国面临的地方问题。中国的问题不是简单的“去政治化”的结果,政党的“再政治化”也不一定能解决。
中国怎么办?
这个问题需要我们回到政治合法性的基础来寻找答案。
自由主义更多强调的合法性的权利维度,主张宪政。李世默式的观点主要讲绩效合法性。汪晖的观点主张实质正义合法性。我认为在当下中国,这三者具备有机结合,互为补充的可能性。
面对着同样的问题,李世默与福山(图)站在类似的角度(仅仅是角度),而汪晖与皮凯蒂站在类似的角度
先说宪政合法性。福山认为,欧洲、中东、印度等地历史上高度发达的宗教权力,作为一种世俗国家权力之“外”的权力资源,在不同程度上承担了约束国家权力的功能。例如,一般认为欧洲的基督教产生了独立而统一的教会,对国家权力的约束最强大;伊斯兰世界的宗教力量虽然很强,但未形成独立统一教会;印度次大陆则由于宗教力量过强,阻碍了国家权力的正常发展,故而未能产生强有力的政治国家。基于这些差异,欧洲最先产生现代法治的现象得以解释。中国历史上不存在与国家权力可分庭抗礼的宗教力量,因而国家过于强大,而法治未能伸张(参见福山:《政治秩序的起源》,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
沿着福山的逻辑往下走,则共产党就是中国的宪政权力来源。福山有意回避的一步,李世默无意中替他走了出来。既然习惯法、自然法、成文宪法、神法、议会主权,都可以是一种宪政权力来源,那么先于国家宪法存在、作为国家创建者和人民利益代表者的中国共产党,当然也可以是一个宪法性的立法者。
再进一步,福山的观点也忽视了中国式的法治传统。中国的国家权力从来都不是没有约束的。古代天命观将统治者的德,即保障人民的福祉视为政权合法性的基础。这个天命其实体现于人民的满意之中,使虚幻的天命与可触摸到的民意相结合,对国家权力形成约束。沿着此路径,孔子提出以德治国,孟子主张仁政,荀子呼吁仁政,董仲舒发明天人感应,“民为贵,君为轻”、“天听自我民听”等宝贵思想都体现道德力量对政治权力的制约。所以中国古代政治虽然没有超然于政治权力之外的宗教力量作为制衡,但有非常强大的儒家价值观和道德力量相约束。
更根本性的监督力量来自人民的反抗,即任何统治者都不得不面临被人民反抗剥夺政治权力的可能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然,这一逻辑在西方近代政治发展中也一样存在,启蒙以来的欧洲政治哲学争论中,从未回避人民的反抗权力。暴力反抗从来都是欧洲宪政发展的背景变量,美国开国之父杰斐逊也认为美国人民应保有每20年进行一场暴动的权力。
由此可见,在中国的“地方知识”中,宪政性合法性与绩效合法性内在相通,并不互斥。中国历史诸帝国,其天命不仅要求实现统一而普遍的政治秩序,更需要绩效的证明。回顾历史上人民行使暴力反抗权的案例,多是由于国家未能提供政治秩序和治理绩效。
说起中国传统,除了先秦的天下传统,秦以后的帝国传统,还有60多年的社会主义传统。社会主义传统包含着汪晖所说的实质正义合法性。正是这个传统破除了中国几千年的等级社会结构,实现了普遍的政治平等和经济民主,实现了民族的“现代化”。
由是观之,中国共产党站在了宪政、治理绩效和实质正义合法性的历史结合点上。我并不是说这个党已经完美地承担了其使命,但是它具备这诸多合法性的潜质。在中国共产党身上,上承传统的统一普遍秩序和良好治理的道统,中承建国立宪的奠基身份,下承完成民族复兴和社会公平的使命,古道今道,东学西学,得到了沟通的可能性。
当然我们不可盲目乐观。按马克思的观点,欧洲国家应先实现资产阶级革命,再进行无产阶级革命。其逻辑就是自由主义是社会主义的前提。但是这两个阶段的共同特征都是强大的国家能力。国家能力只有在无阶级社会才会成为“明日黄花”。而在中国,前现代、现代和后现代撞到一团,问题更为复杂。近些年执政党讲“市场发挥决定作用”、讲“法制”,解决的是自由主义问题;汪晖提出的阶级平等和实质正义的问题,需要“再社会主义化”来解决;但是在中国特定国情和世界历史的阶段特征之下,这些问题都需要“国家能力”和“有效治理”。由此来看,治理并非仅仅是个技术问题,它本身就是个政治问题。
余论:左派、右派还是保守派?
李世默的演讲和王琪文章关注的是两个不同层面的问题,各有其道理。有朋友问,他们不都是左派吗,怎么还吵架?关于左派右派的区分,一言难尽,非本文要点。值得指出的是,汪晖先生是地道的左派学者,放到国际思想界的光谱中也是如此。而李世默,以及国内一些关注国家能力、治理效率的学者,严格来讲,不算左派。他们自成一派,名字没想好,但应该属于抱有“保守观”的一派。“保守”这只鞋已经被美国新保守主义穿烂了,容易引起误解,中国新兴的这些保守派应不同于美国的各式保守主义。
他们的某些观点并不新鲜。他们强调政治秩序、国家能力和法治。这也是中国共产党近年来强调的主要方向。他们所关注的核心命题:秩序,是政治学最古老、最长寿的命题。同时,他们身上有着中国传统文化的色彩,同时也对政治实践和时代精神都着敏锐的感触。他们对统一普遍有序状态的偏爱不完全来于西方政治哲学理念,更多是受中国历史传统和中国政治实践的启发。
如果说保守派关注秩序和效率,左派则更关注公平和民主。所以保守派对合法性的论证更多关注能力、较少关注民主。而左派更多关注平等和民主,较少关注能力。我认为未来中国这两派的争论与合作应该是一种积极现象。两者都比某些自由派更符合中国需要。某些自由派强调的政治自由是与治理能力离心的,其强调的经济自由是与社会主义相悖的。做个未必恰当的类比,这个保守派和左派的关系,有些类似于美国建国时联邦党与民主派的关系。没有前者无以立国,无以提供政治秩序,而没有秩序一切都是扯淡。没有后者,社会公平无法建立,国家在火山口上无法长久,无法维稳。前者是后者的条件,后者是前者的基石。但与美国经验不同的是,这二者相互补充的最佳方式,是将国家能力看作工具,将民主看作是价值。西方自由民主是与此相反的,美国式宪政是以民主为工具,以能力为价值。
左派对新兴的保守派还有一定的警醒作用。如前所述,西方不少学者也开始关注国家能力问题。他们的关注是有导向性的。正如19-20世纪西方学者通过关注民主问题而将民主去价值化一样(参见张飞岸的《被自由消解的民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现在西方学者关注国家能力问题,也是以去价值化为目标的。如果按照这个方向,世界会走向霍布斯式的丛林时代。西方国家在18、19世纪能力强大时,不讲道义,只讲能力。20世纪第三世界兴起,西方开始塑造道德优越感和意识形态优势。21世纪,随着西方道德形象的失败,又有人开始塑造能力神话,试图抹平西方的道德赤字,重新制定规则。这个时候,中国思想界很容易再次掉进西方的陷阱,陷入失语状态。我认为,中国现在要争的,不仅是国家能力,也是国家善治。从这个意义上,王琪文章的观点,有利于提醒中国提高社会公平、改善实质正义、补充自己的话语权阵型。如果中国能利用这个最好时机,一方面强化国家能力,一方面提高善治,则可超越西方一个身位,在更有利的位置展开竞争。
-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 请支持独立网站,转发请注明本文链接:
- 责任编辑:陈佳静
-
“中美会谈成果远超预期,是一个非常好的起点” 评论 88中美日内瓦经贸会谈联合声明 评论 1089卡塔尔送大礼引争议,特朗普:免费的也骂? 评论 160何立峰:中美达成重要共识 评论 306“中国猛龙首露利爪,实战证明自身价值” 评论 262最新闻 Hot
-
特朗普要“帮忙”,印度拒绝了
-
“他想在大马士革建特朗普大厦”
-
中美日内瓦经贸会谈联合声明
-
中方严管稀土出口,印度也“慌了”
-
“他有望在狱中赢得市长选举”
-
石破茂再强硬表态:美国,还不降
-
美方吹风会:中美都不想“脱钩”,同意税率下调115%
-
卡塔尔送大礼引争议,特朗普:免费的也骂?
-
美国小企业苦苦挣扎:利润蒸发甚至变为负数,最糟的时刻还未到来
-
特朗普施压后,泽连斯基表态:我去土耳其等普京
-
日车企利润暴跌超20%,“与中国竞争加剧”
-
中美会谈结束后,美国股指期货应声上涨
-
“特朗普夜不能寐,搞定全球问题比想象难得多”
-
靠岸中国货船数“归零”,美西港口官员惊到了
-
“出轨女下属”,英国海军一把手被免职
-
“听加州的,否则美国最大经济体地位不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