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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朝鲜战场汽车兵到中科院科学家,85岁老人自述传奇人生
关键字: 朝鲜战争汽车朝鲜老兵老人观察者网:咱们伙食一直是吃炒面吗?
黄建华:开始是,后来慢慢改善了。1952年以后,天黑出车,每个车组带上一小袋米,一颗白菜,一小块冻肉,一把粉丝,还有一小瓶油。我们连夜开车,早晨把车藏好,找朝鲜老乡,请他们做饭,我们就修车。修好车叫上朝鲜小孩子一起吃饭,偶尔还吃点老乡的泡菜。
观察者网:那时候在朝鲜开车,一夜能走多远?
黄建华:一般200多公里吧。路太难走了,不敢开灯,还总有美国飞机扔照明弹,地面照的和白天一样,轰炸机就下来炸。开始我们怕照明弹,扔出来就赶快停车隐蔽,后来知道刚扔出来的时候,飞机还看不到下面,就借着照明弹赶紧跑。等到亮起来再隐蔽。再后来,有的车在土路上开的足够快,扬起漫天烟尘,上面就算有照明弹也看不见,所以也有胆大的司机见到照明弹不减速,反而提速,用扬尘掩护后面的司机。
到了后来,有了防空哨,开车就安全多了。哨兵听见飞机声音就开枪报警,一站传一站。这样,没有飞机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开灯快跑,听到报警就关灯隐蔽。一台车两个人,助手在车顶上观察,发现警报就赶快敲车顶。
观察者网:在朝鲜修车,有零配件送上来吗?有后方的工厂支援吗?
黄建华:没有,就是简单的修补。损坏的零件没有地方替换,全靠从旧车上拆零件,实在没零件可换,就只好报废了,很多车就这么扔在路边,再回国内开新的苏联车。国内当时也没什么工厂,支援不了我们。
观察者网:车损失这么大,在前线是缺车还是缺人?
黄建华:绝对是缺人啊。那时候会开车的人很少很少,永远是车等人。佳木斯、渭南两个军队汽车学校给志愿军培养司机,学员练习一两个月就上战场,还是不够用。要是人没了,有车也开不走。很多时候缴获了美国车没人开,最后还是被飞机炸掉了。
观察者网:您在朝鲜最惊险的经历是哪一次?
黄建华:1951年5月末,我差点陷在包围圈里。就是第五次战役180师被围那一仗。我当时和班长一起运汽油去春川前线,给180师的540团(注:该团在随后的突围中损失超过三分之二)送汽油。还没到铁原,迎面就有部队退下来,一个干部命令我们原路返回。一路往回走,把沿途看到的伤员都叫上车。开过一个野战医院,本来想去送伤员,结果路上的战士说那边已经有敌人了,我们也听到了坦克发动机的声音。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次撤的仓促,后面一直有敌人机械化编队在追。我们路过的那个野战医院全部被俘。要是再往前开,我们也和180师一起陷在包围圈了。
观察者网:您也当过连队文书是么?
黄建华:是啊,上一任文书刚到连队就牺牲了。他从国内来朝鲜时间短,不知道飞机的厉害,听到防空枪声没有跳车,被扫射牺牲了,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连长让我这个初中生当文书,我不愿意,连长就命令我暂代三个月,结果一直干到了停战回国。
不过,当文书虽然出车少,也赶上一次抓俘虏。有一天看到我们的米格15打下一架美国飞机,离我们防空洞不远。我拿起手枪就追,和战友从山上押下一个俘虏。至于我的战友,经常运物资上去,运俘虏下来。一车十几个俘虏,不用在车厢里盯着都很听话。只有遇到他们自己空袭的时候,比我们还怕,宁可摔断腿也要跳车,空袭过去招呼一声都能上来。美国人种族歧视严重,黑人白人当了俘虏也要分肤色坐在车厢两边。
命运的奋斗,历史的行程。
操场是纸,木棍是笔,课本撕开了随身揣,学习数理化……
一个月跳级上大学……
军校读了一半,第二次高考……
合成核糖核酸,“打脸”投机取巧的日本人……
退休以来换了四台电脑……
黄建华:回国后在青岛附近驻扎,想学点东西了,就去新华书店买了本初中代数。每天撕下5页带上,出操休息的时候,我就在地上用木棍验算,看懂了之后再换5页,慢慢地把初中数学补上了。连长看我这么喜欢学习,送我去解放军文化补习学校。到了学校,听说解放军油料学院还要从文化学校再补招四个人,我没日没夜地复习数学地理历史,居然一个多月后就被录取了。
观察者网:读了军校,您怎么到科研机构的?
黄建华:1958年裁军,我这个军校学员也被裁,以中专身份肄业,通过同学进了武汉电线厂。才当了一个月的工人,我弟弟开始给我写信。当时他从南开大学毕业,留校当了助教,发现形势对考大学非常有利,三天一封信劝我考大学,连续来了十几封信。
我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水平,向厂长请了两个月的假期,像在潍坊补习学校那样恶补,加上当文书写材料、在油料学院学化学的底子,最后语文还不错,化学数学过得去,物理外语近乎白卷,算是参加了高考,居然真的让我进了武汉大学化学系。
观察者网:您毕业后直接转到科研方向么?
黄建华:这里还有一个转折。在武汉大学读了两年化学,老师找我谈话,说要搞高分子化学专业,但全国只有四川工学院有这个专业。希望我们四个学生到那边学习,回来开高分子专业。1962年经济困难,武汉大学放弃了高分子专业,我又从成都回来,继续读化学,一共读了六年,毕业后这才来了上海有机化学研究所。
观察者网:能介绍一下您参与过的科研成果吗?
黄建华:第一个项目还是和军事有关,研究望远镜的防霉剂。当时南方部队的光学仪器经常发霉,层层上交到军工厂去修理来回耽误半年时间。国防科工委就让上海有机所解决这个问题。
我们找到了几十种化合物,都能针对玻璃面上的霉菌有灭杀作用,但接下来还要筛掉对仪器有害的,对光学性能有影响的,毒性较大的,挥发过快的。到了1975年,经过十年实验和测试,最后选出H50号通过鉴定。国防科工委发文要求所有光学仪器内都要加装H50,算是给国家做点贡献吧。
我参与的第二个项目你们应该知道,人工合成核糖核酸。1981年,我们做出了人工合成,有全部生物活性的RNA分子,在全世界是第一个。之前日本人为了抢先,做了个缩水版的,几乎没有活性,我们合成的和天然分子完全相同。为了达到这个目标,需要合成修饰核苷酸,我就被抽出负责假尿嘧啶核苷。这种东西的合成非常麻烦,文革期间也没法进口,好在我们查到了人尿中有微量假尿苷,算了一下,合成5克需要3-4吨尿液。为了保证原料的稳定性,我们又到解放军营区取尿,就是那个南京路上好八连的驻地。搞了十几个塑料桶,用三轮车往回运,回来自己装设备,各种树脂柱分离浓缩,最后终于没拖全合成的后腿。1987年,项目获得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
第三个项目就是含氟农药,主要是用来除杂草。这个项目让我脱离了纯粹的科研,和很多工厂打交道,一直到离休后还在做。借着上海获取信息容易,我离休后给很多工厂当顾问,到现在我还在写一本书《中外农药译名汇编》。
事后,黄建华老先生还特意强调,他只是参加了这几个科研项目,不要把他拎高了,那样不合事实。
观察者网:您是在大学时学的外语吗?
黄建华:其实没怎么学过,都是自己一点点自学。到现在也只是能看看资料,不能开口。
六十年后再上路
在与黄老的访前沟通中,当得知老汽车兵在回国入读军校后就再也没有开过汽车,更没有开过后来中国解放军的国产卡车后,我们曾试探性地提议让他体验一下现在的中国汽车。没想到85岁的黄老十分感兴趣,也非常好奇:中国最新的汽车发展到什么程度?用电的汽车和60年前烧油的卡车有什么区别。
当黄老的双手握上国产车的方向盘时,我们看见他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
观察者网:您离开朝鲜后还开过车吗?
黄建华:退役后我没开过,从军校出来再摸方向盘,就是你们这次带我来开的电动车了(注:一辆观察者网编辑的比亚迪唐,是国产的插电式混合动力汽车)。这次隔了60年,算是创了两个人生记录。第一次开国产车,以前开的都是缴获的和援助的,没有开过中国自己的车。第一次开最新式的车子,而且是可以不烧油的车,开起来的感觉很不一样,(动力)一下子就上来了。
(黄建华与车合照)
(黄建华60多年后再握方向盘)
观察者网:中国车开着怎么样?
黄建华:(在试车场里驾驶)相当不错,2分钟我就适应了。这车真是比60年前的好开多了,省事,开起来非常轻松,给我一天适应,我就敢去外面的街道,整个上海都敢去。
观察者网:这很不容易啊。感觉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您的跨度都非常大,而且很适应现代社会。
黄建华:哈,要跟上时代么。我查资料很快就从图书馆转向互联网了,从90年代到现在,电脑已经更新了四台。如果有余力,写完农药的书,我还想写写抗美援朝的小说。你们愿意整理这些历史我很高兴,希望年轻人能了解这个现代社会,知道这个和平的生活是怎么来的。
采访手记:
在黄老的故事里,我们看到了年代的印记和流淌在中华民族血液的自强情怀,从战争时代为国家挥洒热血,到和平年代汲取知识,为国家发展贡献力量,他们将自身的成长和国家的发展融为一体,为国家拼搏开拓,为国家强大而自豪。致敬黄老,也致敬每一位为强大中国奋力献身的自强者们。强大中国,感谢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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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刘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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