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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振清:“再嵌自由主义”能拯救美国霸权吗?
关键字: 美国霸权美国霸权主义再嵌自由主义自由主义贫富差距中美关系不过,如果不能为社会公平的发展和政府协调角色的发挥找到同样强劲的驱动力,自由主义这头猛虎是难以驯服的,反而会骑虎难下,左右为难——当自由市场极致发展的社会分化后果显现时,很多公共政策都会面对社会公平优先或者经济效率优先的排序难题,政策困境将随着社会分化程度的加深而深化,直至最后只能通过社会代价极大的政治革命,而非政策理性,来处理。
还有更大的不安。眼前的演讲者是美国霸权稳定理论的思想斗士,也是美国霸权利益的维护者,而我想到的是中美竞合关系结构的现实演化。莱克最后主张加强美国与其西方盟友基于共享价值观的“共享收益”与多边主义,推行新版国际协商时,是以解决美国面临的三大国际挑战为目的的,排在首位的就是“Rising China”(中国的崛起)的挑战,然后才是朝鲜核问题与国际恐怖主义。当时,莱克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他能穿过这座加州旅馆的厚墙看到遥远的北京,而我则严肃地看着他。
关于中国崛起以后的中美关系的发展,有两种流行看法:
其一是“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Trap)的思路,认为中国崛起后必然在国际舞台上示强,并将引起既有霸权国家——美国——的恐惧,从而使得中美冲突乃至战争不可避免,就像古希腊史学家修昔底德所记载的新兴城邦雅典和霸主斯巴达的战争故事。
另一种看法即“金德尔伯格陷阱”(Kindleberger’s Trap),则逆向思考:中国崛起以后的动向可能不是“示强”,而是“示弱”,即不愿承担目前美国无力继续负责的重要国际公共产品的供给,从而使世界陷入领导力空缺、危机四起的险境。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奈是这个看法的倡导者,今年初,他援引经济史和国际关系学者金德尔伯格对当年英美霸权交替期出现的国际领导力真空的研究,来分析当前中美关系发展的一种可能前景。
不过,不管是哪种“陷阱”,其实都蕴含着美国乃至西方主流政治学界对中国国家发展的一种异质论判断,认为中国崛起后依旧是一个“修正主义国家”(revisionist state),将从意识形态、政治制度、经济模式以及外交活动上挑战西方的民主和资本主义体系,或者至少不能成为西方心目中的负责任的大国。莱克等霸权稳定论学者不能容忍恐怖主义和朝鲜核武器的非对称性挑衅,更不能容忍中国这种大国修正主义的挑战,而且后者对美国的霸权体系威胁更大,因为这是一种对称性、结构性、全方位的巨人对决,将重划世界政治经济体系的基本版图。
时间有限,莱克不可能在这场演讲中阐述中美对决的理论与现实,但是,根据他多年来的学术思想以及本场演讲关于“国际秩序”与“合法性”的理论分析,我们可以预测他对中美关系的基本阐释框架。
在他看来,合法国际秩序的合法性来源于共享的价值观、多边主义的合作安全、共享的合作收益以及利益的同质性。这个国际秩序中虽然存在主导国与从属国的等级差别(international hierarchy),但是自由民主的价值观是共享的。
然而,在合法性的来源上,现实的中国很难被他归为这一国际秩序的同类伙伴。从十多年前小布什政府时期的共和党右翼智库人士,到今天亲近民主党的加州政商精英和全美政治学术圈,其实在对待中国问题上都有相同之处:他们都认为中国的崛起不仅不会促进既有的权力分配现状(status quo)的维持,而且会挑战权力分配现状,损害美国的霸权利益,此即对中国的修正主义(revisionism)性质的基本判断。
中美关系:竞争还是合作?
可以说,在国内政策上,“再嵌自由主义”论者也许和共和党建制派有分歧,但是在对中态度上,两者基本上是一致的。因此,尽管演讲后莱克对我说他来过北京和清华大学很多次,有很多中国朋友,但是他只会从维持美国霸权利益的角度考虑中美关系的结构,而且难免疑虑重重地看待中国的国际动向。几年前中国学者王缉思和美国学者李侃如共同提出的中美“战略互疑”的问题,其实至今仍然无解。
坐在莱克教授面前,我很钦佩他关于国际秩序、等级制与合法性的学术理论框架,只不过今天美国政治社会冲突的严峻现实,以及中美之间结构性的紧张关系,不时在提醒我:理论是灰色的,实践之树常青。
在国内问题上,知识精英坐而论道恐怕是不够的,起而行之,深入社会基层调研,加强社会对话,促进政策协调与改进,也许才能为有效的改革争取时间和政治空间。就如今年美国大选后奥巴马所说的,如果希拉里能更早点、更直接地弯下腰去倾听底层民意,强化具体对策的话,也许不至于败选。这说的也是扎根社会、起而行之的道理,虽然未必能真的逆转选举结果。
在中美关系上,基于意识形态和理论阵营的先入为主的定性判断,只会给自己制造对手乃至敌人。而且,“手握锤子的人,看什么都像钉子”,观念上的敌人很可能就变成现实的敌人。因此,光有理论家带领我们“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是远远不够的,诚如马克思所说的“问题在于改造世界”,有远见的政治实践家通过深入的国际沟通,寻找理念与利益共识,发掘跨国社会支持,才有可能克服先入为主的定性判断,在不断积累的合作平台上创造新型的大国关系。
可惜的是,在莱克及其学界拥趸的正向反馈体系中,理念至上和观念先行既是思维的风格,也是行动的网罗。翻看厚厚的会议手册,不难发现,即便采取实证研究方法的学者,意识形态的影子也不时在论文题目中出现。
我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觉得今天的场合很像是在一座名为希尔顿的“加州旅馆”的聚会,每个人都进入一个夏日狂欢的庭院,做一个“自愿的囚徒”(prisoners of our own device),不一定能找得到来时的通道。正好在四十年前(1977年)诞生的这首流行歌曲,以隐喻的手法描绘了一个所有的旅馆入住者都无法逃脱的怪诞世界,“You can check out anytime you like, but you can never leave”。
现在,莱克的声音打进了每一个集会参加者的心坎,在听众热切的目光和热烈的掌声获得积极的反馈,一种新的时代思潮(Zeitgeist)在这家旅馆中隐然形成,虽不算怪诞,但无所不在,习以为常者将永远无法逃脱,也就无法更好地解释世界与有效地改造世界。
8月31日速写于旧金山Kearny St.
9月4日整理于北京清华园
【本文原题为《“再嵌自由主义”能拯救“国际合法性”吗?——2017年美国政治学年会主席演讲手记》,首发于微信公众号文化纵横(whzh_21bcr),作者授权观察者网发布。】
- 原标题:“再嵌自由主义”能拯救“国际合法性”吗?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 责任编辑:小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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