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班峰会：成功与挑战

金砖国家领导人德班峰会闭幕已经几天，但对于这个诞生还不到五年的新兴国际机制，各方的关注度依旧没有消退。虽然金砖国家至今还没有设立秘书处之类的常设机构，但德班行动计划多达十八项的具体任务安排，包括组建共同开发银行和筹备外汇储备应急基金的决定，都表明“金砖国家”已经跨过了单纯交流对话平台的阶段，作为一个正式国际组织已经粗具雏形，而它的潜力更无庸多言：五国都是G20的成员，中印巴俄更是公认的四大发展中国家，完全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国际治理机制中的关键环节之一，打破西方国家主导的国际机构的长期垄断。

不必讳言，由于缺乏共同历史联系，社会结构与背景差异巨大，更不是有国际条约互相绑定的盟友，金砖国家与G7等由清一色西方发达国家组成的类似机构相比，在凝聚力和团结性上差距明显，这对于雄心勃勃的金砖国家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弱点。也因此，金砖国家现在的合作在广度上进展很大，深度上仍然欠缺。五国虽然同属新兴国家，但各国也都有各自的关注重点，之间也难免会有矛盾，比如巴印南三国都想成为改革后的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或准常任理事国，但中俄对于扩大安理会规模一直相当谨慎。要避免这些矛盾的干扰，只有共同合作不断取得实实在在的成果，各成员国才能自觉主动的将其压制在萌芽阶段。

根据通常经验，国际组织的影响往往也如同人的发展一样不进则退。尤其是当今世界，各种对话机制、国际组织层出不穷，一旦失去了前进动力，陷入停滞，就会迅速边缘化，之后再要重振旗鼓就千难万难了。金砖国家概念促成五国破天荒的撇开西方发达国家，以主要发展中大国的身份自行组织，这可以说是世界向多元化治理结构转变的重大标志性事件。现在，比较容易完成的政治与外交务虚合作，金砖国家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必须要啃实际的经济、人文乃至安全合作的硬骨头。金砖国家正处于接近或成为世界治理机制的核心之一还是沦为又一个国际清淡论坛的分岔口。

中国已是不争的金砖国家核心

尽管金砖五国都是地区乃至世界大国，都具备相当强的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都各自有着远大的国家目标，不可能愿意在组织内奉某个国家为主。尽管中国一直坚持平等互利的外交原则，尤其注意不给外界以企图占据核心国的形象，但是，金砖国家的核心毫无疑问只能是中国。

首先，金砖国家作为历史上第一个由商业投资概念发展而来的跨地区国际组织，在可预见的将来不可能发展为一个安全同盟，在政治合作上即使发展顺利，也是作为成员国相互交流意见、协调立场的平台，而不是排它性的联盟，所以经济力量才是其影响力的根本所在。在经济的关键性指标上，无论是GDP、进出口总额，还是外汇储备、新增对外投资，中国都独占整个金砖国家的一半以上，而在各国增长速度和规模的上，中国同样排在第一位。如果金砖国家真能实现提出“金砖概念”的《BRICs一起梦想的全球经济报告》所预测的到2050年经济总规模超过G7的目标，中国必然提供了当中最主要的贡献。

更重要的是，除了争取提升发展中国家在国际社会实际治理机制和主要国际组织中的话语权与决策权的共同意愿，还能通过实实在在的贸易和投资将金砖各国的经济利益真正深入联系在一起的，仍然唯有中国。2012年，中国已经是巴西、印度和南非的最大贸易伙伴，是巴西和南非的最大出口对象，印度的第二大出口对象，按单个国家排名，是俄罗斯的最大贸易伙伴，按关税区排名，也是俄国的第二大贸易伙伴和第二大出口对象，仅次于欧盟。相较之下，除印度和南非间有相当规模的贸易往来，其它金砖国家间都不是重要贸易伙伴。除了直接的双边贸易，中国的巨大需求推动了近年资源类商品价格，间接有力推动了巴西、俄罗斯和南非经济的发展；印度长年苦于财政和进出口贸易双赤字规模巨大，也因为在金砖概念下，中印总是被包装为相似的投资目标，受惠于中国强劲的经济数据，才能顺利吸引到巨额外部资金弥补缺口。这次峰会上，还是主要凭借中国的经济实力和充沛储备，才让金砖国家有底气联手向西方长期垄断的国际金融、投资和贸易结构发起挑战，试图改变这种不合理的秩序。

金砖五国分属四大洲的不同地理区域，彼此间文化、历史、信仰乃至种族都有着巨大的差别，如果没有中国承担起了主要的贸易和投资纽带作用，仅仅依靠一个同属“非西方国家”的出身而缺乏共同利益基础与联系，金砖国家很容易就会沦为世界上不计其数的空有宏大目标却最终空心化、空谈化的国际机构之一。在南南合作的历史上，这种教训比比皆是。远的不说，印巴南三国早在金砖国家会议发起五年前，就组织了IBSA 对话论坛(IBSA Dialogue Forum)，从民间的学界、商界和社会团体定期交流，到政府间的高官、外长、首脑定期会谈，三国在ISBA的机制设计上不可谓不周详，意愿不可谓不强烈，经营更不可谓不努力，同时IBSA还顶着“亚非拉最大民主国家联盟”的光环，西方国家和媒体出于各种考虑，也一再加以称赞鼓励，但IBSA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仍然极为有限，实际成果更是寥寥，与投入完全不成正比。和金砖国家一相对照，有或没有中国的区别不必多言。

这张照片似乎更能体现金砖国家貌合神离的现状

金融合作是近期的重心和亮点

强调中国是金砖国家的核心，不是说中国应该把它控制在自己手里，即使试图那么做也不可能成功。哪怕金砖国家中各方面都最弱的南非，也是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第一强国，在整个地区拥有重要影响力，不会任由中国操纵。不要说中国，哪怕是西方G7联合在一起，也不敢说能控制任何一个金砖国家。认清中国在金砖中的核心地位，真正的意义可以套用好莱坞的一句著名台词：有能力者需要明白，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

金砖国家机制发展到现在要更进一步，甚至与G7等老牌国际机制竞争，就必须将共同合作发展的政治意愿落实下地，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经济、人文项目。居于实际核心位置的中国如果不积极主动设立议题并加以大力推动，其它四国即使有心恐怕也力不足具。

根据德班宣言，金砖国家下一步的主要合作项目，首推设立初始规模1000亿美元的共同应急储备基金和建立一家新的开发银行上。尽管在出资比例上有分歧，应急储备基金和开发银行一时还难以开张，但在宣言表达出的强烈决心下，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在峰会后有消息称五国已有了初步妥协方案——在应急储备基金的出资中，中国占41%，巴印俄各占18%，南非出其余的5%，而开发银行的股份则可能是五国各占20%。如果消息属实，那中国的大度和推动金砖国家合作的诚心，也就可以世人尽见了。

众所周知，设立1000亿美元的共同储备应急基金，对于外汇储备高达三万亿美元的中国来说其实没有多少意义，但对其它四国来说却是一道重要的再保险，共同开发银行虽还未建立，但公认必定会是重要的多边贷款机构，它的股份当然是香饽饽。中国在前者中承担了最大份额，却支持平均分配后者股权，至少在直观上看，是付出的最多，要求的最少。

中国好象吃亏了？不然。

首先，中国收获的会是信任。其它金砖国家对与中国的深度经济合作不是没有顾虑：中国经济尤其是工业品的竞争能力极强，四国对华贸易都出现了出口以初级产品为主，进口以制成品为主的情况，这在四国内部引发了相当的不安。如果中国多承担一些责任能有助于打消它们对于中国会独占大部分合作收益的担忧，将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其次，共同储备基金和开发银行是金砖国家落实合作的试金石，它们一日不成功，金砖国家间的大规模深入合作就不会展开，甚至各国对于整个金砖机制的信心也难以建立，拖久了，金砖国家机制清谈化的危险是切实的。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也是最受西方提防甚至遏制的对象，金砖机制能否获得成功，对于中国来说，无论是政治上还是经济上都意义重大。

而且，中国也不会多付出很多。共同储备基金实质是一种互助保险性质的安排，平时各国的出资仍然计入自己的外汇储备，并非把钱真的拿出来大家一起用，中国大比例出资更多的只是一种承诺。而金砖开发银行如果长期坚持股份平摊的原则，由于各国经济总量的差距，规模必然会受到严重限制，恐怕很难独力完成设想的任务，会需要资金充裕而且理念相近的合作伙伴。而举目观察世界，最佳选择就是中国国家开发银行等中资机构。达成这种联合，对于分散中国在海外放贷的金融风险是大有好处的。

在德班峰会上，中巴还签署了1900亿人民币（约合600亿雷亚尔）的货币互换协议，这是中国与金砖国家的第一份货币互换协议，也是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的又一个脚步。在未来，中国还非常需要与金砖国家发展直接的金融联系。否则，即使在金砖国家内部贸易中实现了本币，可担保、结算、兑换、付款等环节仍然需要依赖欧美的金融集团，打破西方对于国际经济秩序的垄断，最多也只能说做了一半。

几年前，中国工商银行收购了南非最大的银行之一的标准银行20%的股份，成为其最大的单一股东，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在巴西、俄罗斯和印度的金融系统内，中国的投资几乎仍是一片空白。同样，其它四国在中国金融业里也几乎没有存在感。金融是现代经济的神经和血管，金砖国家间没有打通联系，要害命门就还是捏在别人手里。所以，中国作为唯一同时是其它四国主要贸易伙伴的国家，是很有必要当这个先吃螃蟹者，更何况这也是中国金融企业走出去发展的好机会。

金砖国家切忌拔苗助长

在这届德班峰会上，多达15个非洲国家领导人参加了与金砖国家的对话会议，而且达成了众多合作协议，充分证明了“金砖”联合的巨大吸引力。明年巴西将接手金砖峰会东道国，作为拉美举足轻重的国家，它“引见”，拉近与拉美的距离也必能事半功倍。似乎没怎么用力，金砖国家就取得了1+1+1+1+1＞5的效果，不能不说，这是有几分好运气在内的。

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已经深刻改变了世界经济乃至综合国力的版图，国际治理机制多元化虽然受到了西方的强烈抵制，但趋势难以阻遏，这是天时；作为主要发展中大国，金砖国家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地区囊括了除欧美发达国家之外的绝大多数区域，如果能抱团携手，可谓天下之大，皆可去得，这是地利；无论是非洲、拉美还是中东、亚洲，大多数发展中国家都已经厌倦了原有的国际经济和金融架构，都希望看到有新的竞争者来搅动长期僵化的格局，让多极化世界真正从口头上落实到现实中，这当然就是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都已具备，这是金砖国家一出世就迅速取得巨大成功的重要原因。但同时，金砖国家成立时间太短，成员国间缺少磨合的弱点无法忽视。短期内应该避免给金砖国家添加更多的任务，用一段时间消化、巩固现有成果，然后再设立新的目标。这样虽然慢些，但胜在基础稳固，不会因为一时一事的失败就动摇到基础。在这方面，金砖国家完全可以多向上合组织学习，不急不燥的上合组织用了十几年时间打造出了今日的凝聚力和影响，以金砖国家的条件，更不用求一时之急。是金子，终究总会是发光的。